再次回到华国，余周周不是在公司遇见小乞丐的，相反是在雪梨楼下的便利店，隔着一条马路。

余周周隔着车流，她已经看见了他，静静地立在人行道对面，她不急着和他打招呼，只是看着他，不出于任何目的地观察。

车流慢慢熄灭，没了车的阻碍，小乞丐买好东西从便利店出来，抬头，趁着不骄人的太阳，看见车对岸的余周周。

但是人行道还没有绿灯。

几秒后，转弯的车道开始运行，两人的视线再次被切割，只能在穿过的车影中偶尔撞在一起。

余周周怀疑对面的人在笑话她，但车流太快，她看不真切，心底也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笑话自己的。

不知道还要多久的绿灯迟迟没有亮起，好在乞丐会手语，而且很标准，断断续续地，她勉强看见他把便利店买的袋子放在地上，然后两只手拳头向内，互相对着的大拇指往下扣了一节。后面就看不见了。

如果拳头互相对着，拇指向外那就是谢谢。但是如果拳头向内，拇指互相对着，那就是结婚。

她看不完全，愣愣地点了点头。

结果对面的人笑得弯腰。

终于绿灯，余周周来到马路同侧，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他这句不打手语，就直接告诉她。余周周以为面对面再打手语也不方便，于是没有在意他之后的交流方式。

“上次拦你那个员工姓江，放弃出国的机会，陪俞砚辞，结果自己一点一点打的雪梨给你摘了。”

“再等几天，他会把雪梨捞出来，然后我再还给她。”

两人漫步在城市中，即使已经尽量避免了那个男人的名字，还是让聊天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你要把雪梨给她吗？”

只是试探，但小乞丐半开玩笑的话，她也就顺着走下去。

想起两人不对付的过去，余周周想了想，问他：“如果把雪梨给你，你之后会怎么做？”

“把姓江的踹了，就像她也会踹了我那样。雪梨跟姓江的就是搞化妆品和珠宝，主要合作伙伴之一是兴国，兴国这么乱，弃了兴国又做不起来。这条路不长远，要改方向。”

余周周也正有此意。如果雪梨还在她手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发展前景，最多就是祁连帮的附属品，卖点医疗用品和基础用品。

“要是我，我卖军备。”

“别这么看着我。我已经被打怕了，在我被追杀的这几年，我得长点教训了，我得拿着点不可替代的玩意。”

余周周皱着眉：“非它不可吗？”

“你并非非它不可，但对于我，我非它不可。”

余周周有些走不动，她随机坐进了一家不知道什么的店铺，直到小乞丐给她买了杯咖啡出来，她才发现这是个便利店的门外，抬头看，正巧是他们相遇时他买的便利店的对家。

“你在雪梨，现在月薪多少？”

“两万，除去吃住交通，大概剩下几千。”

“我给你涨到二十万。”

小乞丐这还有什么不明白：“那我还得干三个月，下个季节才能辞职。”

“那就涨到五十万。”

“老板，我在你眼里这么便宜呀？”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五点，中小学的放学铃响了有一会了，余周周和保安说了两声，不去校长室，在校园里转悠。

乞丐不说多的话，跟着在校园里走。

不多时，放学的铃声响起，两人才发觉原来已经绕了校园一圈。小乞丐刚想问，就看见余周周驻步，他们离小学生汹涌离开的校门还有二十米，他看见人流的另一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笑眯眯地，和一群主动打招呼的小孩笑着点头。

此前，小乞丐只在连胜的骂声里听说过这个人。

拄拐杖，长而白的茂密胡子，黑中山服，虽然年迈却依旧蓬勃的肌肉，花白的眉毛下面笑着的眼睛，每一句孩子的再见他都应下，告诉他们快快回家。

武训生在英租界的监狱里，他生后不到两月母亲惨死，生父不知何人，看守的狱员把他丢出监狱，本想着冬天地冻天寒，让他跟他母亲去，结果被路过的祁家捡走，让他跟着祁连，起初没有名字，后来发现他骨骼惊奇，练武奇强，他自己却一心念书，碰巧该上学那年祁家变故，他没能跟上祁连，走散的七年里处处行乞，等到祁连把他找回，他给自己取了名，就叫武训。

跟着祁连的这么多年来，他从华国破灭走到华国重建，救过祁连也帮过国父，后来见华国不再需要他，祁连也把祁连帮给了连胜，他就退居二线，从废墟中来，到达巅峰后又回到废墟中去，建了几所学校，也算圆了他以前的梦。

听说他和祁连关系非同一般，两人情同手足，最大的区别就是，祁连一把祁连帮交手给后人，就开始了养老生活，一切黑帮不过问，就是设局，也不过是人情的局。然而武训，虽则脸上把钱投进教育行业，有关外国黑帮的武装力量却不曾松手。

“小周，再不来看爷爷，爷爷就要被你忘喽？”

学生的人流散尽，武训主动往这边走来，身旁的余周周几步迎上去，搀扶着他坐在校道旁的长椅上。

“前几天电视上，小周的男朋友不是这个吧？这个可比电视上那个俊。”

武训打趣她，笑了几声，咳嗽起来。

“没事，老毛病。”

一切小乞丐的视角里，都只看得见、听得到武训，过路的三两个小孩，远处树林里的中学生，坐在身旁的余周周，他通通看不见、听不到。

“我以前在祁连帮学习，后来因为个人原因来到雪梨，”余周周把自我介绍的机会留给他，他自然要抓住机会，“武训老师，我没有名字，请您为我起一个。”

他不会中文，干脆用的手语。

武训伸出手，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和蔼得像是他早就过世的爷爷，“小伙子，小周领你来，我自然会带着你。但是我没有教过你什么，不要叫我老师。以前我们讲究，名，生父母取，字自己取。你既然跟着祁连念过书，就应该懂点东西，自己取的名字，才叫做名字。”

后来让小乞丐回忆那天，他多半想不起来什么，只记得那天的天空没有云，他的脑袋上，那双长茧的手很温暖，他却因为内心跳跃而四肢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