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按照计划，任乐水带队入户，调研村民庭院经济发展情况。阿巴书记带着亚力坤，早早在大院里等驻村工作队队员。

所有的事情都杂乱无章，任乐水内心焦躁，但依然一脸温和，和大家笑着打了招呼，急匆匆出了村委大院。

阳光明媚，天空晴朗，极目远眺，枯黄的树的枝头透出绿色，冬眠了整个冬季的大地渐渐苏醒，冰雪融化，蛰伏在泥土深处的力量涌动起来，那些长着筋骨的生灵退下了愚钝，变得轻盈而灵动，那些枯萎的枝茎，努力地汲取水分，灌注了干瘪的植物细胞，一些细嫩的仔芽穿破干枯的老皮，把星星点点的绿色挂满高的低的、粗的细的树干和藤蔓的枝头，田间地头升腾起生命的迹象。清新活泼的气息铺满辽阔的土地，浸透在空气中。昂扬勃勃的春意，洒满了空间。

一群人在大路上走，红褐色的虚土浮在路面，脚踩下去，软软的，犹如走在雪地，路面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尘土飘荡起来，笼罩着行人，散出呛人的泥土的味道。

“阿巴书记，找几户庭院经济发展得好的，再找几户贫困户看看。”任乐水说。

“麻达没有，家家户户庭院里都有好吃的东西，鸡呀、羊呀、葡萄呀，你想吃的，都有。”阿巴书记兴致勃勃地说。

文泰嘴角撇了撇，没有说话，他走访过许多人家，知道那些庭院的情况。可让阿巴书记一描述，家家户户的庭院好像还挺热闹。

“阿巴书记，我去了几户人家，除了你们村干部的庭院里瓜果满园、牛羊满圈，其他人的庭院里都是杂草丛生的。”谢浩杰直耿耿地说。

任乐水心里烦，听到谢浩杰的话，憋了一股火，瞟了他一眼，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一种严肃的气氛。谢浩杰没有注意，还在咋咋呼呼。阿尔法推了一下谢浩杰，谢浩杰的身体一个趔趄，居然倒在地上，路面腾起云似的尘土。所有的人装作没看见，急匆匆前行。谢浩杰站起来，扑扑踏踏拍身上的土，然后一溜小跑，追上队伍。

去了第一家，砖墙高瓴，一看就是统一格式的富民安居房，蓝色的雕花大木门，非常气派。主人家围坐在廊檐下的大床上，床上铺着毯子，上面放置一个红色的木质茶几，短腿，长条，一家人满满当当地围着。主人戴着皮帽，穿着黑色的外套，一副维吾尔人日常的打扮。见一群人进来，有点儿惊愕，阿巴书记大着嗓门，说明来意。主人恭敬地起来，打了招呼，和每一个人握手。女主人面无表情地进房间拿了茶壶，给大家倒茶。

任乐水看一眼桌上，盘子里放着切好的圆馕，每个人面前摆着一个大瓷碗，碗里是泡开的黄褐色的砖茶，冒着热气。

“早餐就吃这个？哪来的营养！”任乐水眼睛盯着阿巴书记。

“农村嘛，都这样吃，早餐吃个馕，中午、晚上搓个拉条子，有条件的做一顿羊肉抓饭。农民吃饭都不讲究。”阿巴书记说。

任乐水问了一下主人家的情况，一家三代，老老小小9口人，16亩地，种了8亩麦子、8亩棉花，人均收入5000块，比自治区的人均收入低了近一半。头顶的葡萄架，算有收入的经济作物，葡萄熟了的时候，每天赶着车，在巴扎上卖一季，一年有个2000块的收入。棚圈破破烂烂，用简易的木栏杆围了两个类似墙体的围栏，里面养了2头瘦牛、3只羊，准备着过节时宰了吃肉。后面的庭院倒有2亩的土地，稀稀拉拉长着不多的白杨树。很显然，这里农民家的庭院经济处于一种自生自灭的状况。

走了几家，大致情况都是这样。村里的干部对庭院经济发展就没有概念。任乐水内心涌起一股愤慨。这些摆在眼前的状况，只要用心，基层干部完全应该了如指掌。在天天高喊采取有效措施增加农民收入的形势下，只要我们的干部走入农民家看一看，想一想，帮一帮，农民增收也不像干部们嘴里喊的：我们南疆，观念落后，群众种植水平低，长期缺水……缺少的是一种实实在在为村民着想的心啊！

“阿巴书记，你们的县委书记、乡党委书记、乡长天天调查研究，深入基层，这些农民家里的情况他们不了解吗？”任乐水问道。

“知道呢，他们天天地里转，检查了、评比了，村里扬起的泥土，都是他们汽车轱辘扬起来的。”阿巴书记双手向上一挥，比画着尘土飞扬的样子。

“你们这些屁官，就知道给领导干着看，农民家这么穷，家里的院子那么大，到处空空荡荡，那些小乡长进村民家转转，就知道该怎么帮农民发展庭院经济，嘴上说视百姓如父母，都到父母家看过没有？操过心没有？根本不是人穷志短，我看是志短人穷！扶贫先扶志，我看应该先扶干部的志气，扶干部的智力。”谢浩杰骂道。

又去了一家，主人一瘸一拐地开了门，一个大姑娘害羞地笑一笑。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的头，姑娘竟然扎着长长的辫子，没有系头巾。

“他叫克里木，村里的能人，姑娘是他女儿，在上高中，小的是儿子，在上小学，平时喜欢养鸽子。”阿巴书记介绍道。

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棚圈修得整整齐齐，一边养了几只羊，一边是个鸽子棚。后院有2亩地的苹果园，果树修剪有型，一看就是持家的能人。

“你的腿怎么受的伤？”任乐水的心情轻松起来。

“有一次去县城的巴扎卖鸽子，骑摩托摔断了腿。为了治腿，结婚以来的排档子都用光了。”克里木苦笑着用熟练的汉语回答道。

阿尔法用维吾尔语问他家的收入情况，克里木每年卖鸽子收入5万块，卖苹果收入1万块，地里的棉花收入1万块，四口之家，人均收入超过了一万五。

“阿巴书记，克里木这样的人家，在村里多吗？”任乐水问道。

“劳动者的馕香，懒惰者的嘴香。村里的人闲着等救济，忙着去念经，哪有克里木这么爱挣钱的。你看村里大树下都坐着晒太阳的老人，房头都是打扑克的年轻人，每天议论的，是谁家的媳妇没有戴黑头巾，谁家的男人偷偷喝酒抽烟。”阿巴书记说。

“哎，阿巴书记，你这个书记就知道发牢骚，想过怎么带领村民致富奔小康脱贫攻坚没有？想过做好群众工作没有？”谢浩杰怒气冲冲地说。

“牛不喝水，我还能硬撬嘴？我一个书记忙得晕头转向，哪里能管那么多事情！”阿巴书记委屈地说。

忧虑的情绪罩在任乐水心头，他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混乱。阿巴书记天天忙得晕头转向，晕头转向地去忙。村级组织阵地犹如稀稀拉拉的防风林，到处漏着风，几乎挡不住阴风的肆虐。村干部忙忙碌碌，应付着手头工作，奇奇怪怪的事情出来，一副束手无策的状态，不敢管、不想管、不会管，日子久了，村民的心凉了，跟着阴风乱窜。那些民心的大事、民生的难事，搁在一边，荒了一地。日积月累，村干部说话，成了耳旁风，威信一天天蔫下去，老百姓也一天天随波逐流了。村口闲逛的，屋头打牌的，终日无所事事，眼瞧着天上的日头，嘴里嘀咕着心中的怨气，就一起吆喝着去清真寺，那些把经念坏的家伙们，乘机把反动的思想像毒汁一样一点点洒下来，渗进那些体质病弱的毛孔，让宗教极端思想的毒液渐渐渗透。人们在吃惊之后，开始容忍、默认，更有一些狂热的分子追随着疯狂而去。

回去的路上，大家不说话，一上午的入户调研，让大家心里充满了压抑郁感。那些冷漠的目光，刀一样割心，贫寒的家境，让人心寒。每个人内心都拧巴着，那些在屏幕上、报刊上看到的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的农村，突然离眼前的现实无限遥远。

走到村口，一个黑瘦的中年人，双手揣在袖口里，站在路边。

阿巴书记不耐烦地嚷起来：“力提普，别一天站在路口喝风，回家给老婆做个拌面吃吧！”

“没粮了，老婆子的老毛病又犯了，等驻村工作队给点儿照顾。”中年汉子说。

叫力提普的村民硬拉着任乐水他们去他家看看。进了门，篱笆的院墙倾斜着，一副破败的境况。三个脏兮兮的孩子惊恐地看着来人，寒冷的屋里，一个女人病恹恹地躺在炕上。

“又是一个贫困户。”谢浩杰说。

“他没有被评上低保户，贫困人口太多，评低保户的名额不多。”阿巴书记说。

“这样的情况都不能享受低保，你们怎么评的？也太官僚主义了吧！”谢浩杰嚷道。

“隔壁一家是低保户。”阿巴书记说。

任乐水从口袋里拿出200块钱，递给力提普，又问了力提普老婆阿斯艳的情况。阿斯艳肚子里长了个瘤，因为没有钱，一直拖着，肚子里的瘤越长越大，渐渐失去了劳动能力。

“阿尔法，一会儿联系一下医院，驻村工作队先垫上资金，看看得了什么病，再拖会出人命的。”任乐水说。

出了门，到了力提普邻居阿尔斯兰家。很明显，邻居的家境要好得多。

谢浩杰又嚷起来：“都是怪事，这家收入明显比力提普家多，怎么还评上了低保户，吃了救济。富民安居房盖得比别人还大。”

阿巴书记说：“他们家孩子多，地上跑着四个巴郎子。”

谢浩杰说：“还鼓励破坏计划生育政策了。你们评低保户给补助，都是怎么评的？”

阿巴书记看看任乐水，嗫嚅道：“几个村干部，拿着名册，大致分配一下就定了。”

“原来如此，那不都优亲厚友了，力提普邻居是不是你家亲戚？”谢浩杰说。

“是拜克库力的大舅哥。”

任乐水彻底没有了走访的心情，看一眼表，背着手，回村委会。

下午，任乐水召开了“访惠聚”驻村工作务虚会，让每个人结合村里的实际，以解决问题为导向，抓重点，求实效，理思路。

谢浩杰一改嘻嘻哈哈的样子，把自己的调研报告给每个人发了一份。

任乐水摸了摸厚厚的稿子，心中一笑，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伙子，在他身上有一种意气风发的精神，还有一种常年做学术研究养成的严谨作风。谢浩杰就像一个多棱的晶体，每个侧面都闪烁着光芒。

“《摸情况理思路抓重点，大力加强基层组织建设》，这标题醒目，看样子下了番功夫，也没见你小子写东西，怎么就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任乐水说。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书记，您不知道，我每天做梦都在琢磨，这基层的问题先从哪里入手。”谢浩杰开心地说。

南疆之行，谢浩杰一点儿没闲着，一路上，抽空学习开展“访惠聚”驻村工作的精神，把与村干部、党员、妇女委员、青年代表、宗教人士座谈的情况理了一遍，对村“两委”班子成员、党员、“十支队伍”“五老”人员、贫困户、低保户、被收押人员亲属等情况都了然于心。

谢浩杰说：“我们第一步还是要针对村党支部存在的问题，把加强基层组织建设作为重中之重，把带强村党支部书记作为重要任务，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配强村‘两委’班子，抓好‘五好’党支部建设，深化‘星级化’创建，建强战斗堡垒，结对子，传帮带，发展党员，建好后备干部队伍，完善规章制度，提高村干部处理村级事务能力。一起干、陪着干、领着干、鼓励着干，教思路、教方法、教经验，引导村干部强能力、转作风。”

任乐水听得津津有味。谢浩杰受到了鼓励，又把他的想法展开说。一套套的说法，不但和自治区的要求严丝合缝，而且还切合实际有新意。谢浩杰显摆着他扎实的理论功底。

“浩杰，你说了一大堆，都是文件里的虚话，没听出你要干什么，简单点儿，说要干什么。”文泰不耐烦地说。

谢浩杰停了一下，说：“没有理论的指导，哪里会有成功的实践，驻村工作，本来就是新事物，理论不掌握，横冲乱闯，那还不搞出事情？”

只要说话，谢浩杰从来不吃亏。

“对，说说具体的。”任乐水说。

谢浩杰来了情绪，说：“简单，要指导和支持村党支部带领群众做正确的事，干出成绩，树立威信。天天说依法治疆、团结稳疆、长期建疆，就要让干部明白我们的总目标是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阿巴书记勤勤恳恳抓工作，但是不是有点儿糊里糊涂？不是他政治态度不好，是目标不明，也不会工作。”

文泰的脑子很乱，他心思一直不在工作上，放弃了读博的机会，又失去了北京女孩的爱情，来到这个死气沉沉甚至有点儿令人胆怯的村庄，精神怎么都集中不起来。最近良嘉熙那些热辣辣的微信，明明白白地道出了一个女孩子的心思，搅得文泰心乱。此刻心绪早飘到了会场之外。

谢浩杰一直在认真调研，学了许多文件，他非常清楚“访惠聚”驻村工作的任务。刚来时，面对千头万绪的工作，一通乱拳，发现效果不好，通过不断总结，他觉得还是学好文件才能抓住重点。以社会稳定为中心，建强基层组织、做好群众工作，是“访惠聚”的一个中心、两个重点。必须围绕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的总目标，创造性地下功夫。首先，要把基层组织建强，帮助村党支部健全一系列制度，养成按制度办事的习惯，提高村干部依法依规为百姓服务的意识。还要发展壮大党员队伍，组织村干部学国家通用语言、学政策、学技术，提高工作能力，这些都是当务之急。其次，要把群众发动起来，开展多种形式的大宣讲、大培训。当前，群众面对的思想深处的问题，就是他们搞不清什么是非法宗教、什么是宗教极端思想，所以要帮他们把正确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树立起来，他们才能心甘情愿地听党话、跟党走、感党恩。把这些重要的问题解决好了，还有许多具体工作要做，比如抓好各项富农政策和惠民项目的落实，实施庭院改造、美丽乡村建设、援疆扶贫等一批惠民项目，从而改善乡亲们的生产生活条件，这些事情一件不能落下。落脚点还要围绕拓宽致富门路，抓好扶贫攻坚工作，让百姓脱贫。

他说了他的想法，洋洋洒洒，唾沫横飞，激情慷慨。

“这些都是一个整体思路，只要一项项落实好，落实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的目标就有了落脚点。”

谢浩杰说完，深深地嘬了一口茶水，声音嗞嗞作响，得意地环视一下会场。任乐水带头鼓起掌来，文泰握着手机在发呆。

谢浩杰嚷起来：“给我鼓个掌呀，怎么还在梦你的林黛玉呀！”

大家笑，文泰从思绪中缓过劲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文泰身上的变化，早已引起了任乐水的注意，只是眼前的许多工作，缠得任乐水没有时间关注这个年轻人的个人情绪。

“是呀，浩杰说得很到位，也很有操作性，文泰，你也谈一下对脱贫攻坚工作的思考。”任乐水说。

文泰平时不怎么说话，所有的情感和想法都埋在心里，但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他养成了善于分析和思考的习惯。他也发现了不同的问题，他给大家分析了村里的现状。

村里农业产业发展和攻坚脱贫主要面临人多地少、产业组织化程度不高的矛盾。农民家的庭院面积挺大，土地却闲置着，空空荡荡的院落，把贫困和懒散塞满了一个院子。许多人看到了那些贫穷，却没有从那些空落落的土地上看到发展的空间。喀拉苏村处于平原地带，贫困人口120户500多人，人均耕地1.2亩，耕地增收潜力小，迫切需要有新的出路。但喀拉苏村户均拥有庭院1.1亩，基本处于闲置状态。个别人家在庭院散养了牛、羊、鸡、鸭，又疏于管理，还是挣不上钱。文泰认为，当前情况下，只有以发展庭院经济为途径，才能找准精准脱贫的路子。

文泰说：“要因地制宜，让发展庭院经济的过程，成为驻村工作队改善民生要求的过程，成为增强基层党组织创造力、凝聚力、战斗力的过程，成为引导村民脱贫致富、改变生产生活方式的过程，成为巩固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基础的过程。”

谢浩杰正沉浸在发完言的亢奋情绪里，他以为自己的观点深刻而现实，在驻村工作队再不会有人说出更让人震撼的道理了。没有想到，文泰平时不露声色，关键时刻却语出惊人。那一刻，谢浩杰清醒起来，自己的同事什么时候都没有真正退缩过，虽然农村让他们觉得那么陌生、那么不适应，做群众工作、维稳工作完全是一个新的领域、新的挑战，可是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努力着。

谢浩杰忍不住鼓起掌，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望着他。谢浩杰猛然觉出了一丝尴尬，扬起手，捋了捋额头的长发。

文泰对谢浩杰挤了挤眼睛，说：“以精准脱贫促农民增收，采取一户一卡一册、一村一品一策、一庭一院一景的‘三一模式’，实现庭院经济增收。”

任乐水觉得文泰说到了点子上，通过这些日子的入户走访，他看到了许多问题，庭院经济落后的问题，首先是县乡村干部发展思路不清、作风漂浮的问题。一些干部天天下基层，走马观花，以会议落实会议，上面怎么说，到了基层就怎么传达，等靠要思想严重，只等上级的扶贫款哗啦啦下来，扶贫项目嗖嗖落地，一夜之间就走入小康了。这么大的庭院，这么空的庭院，这么贫困的庭院，看到的人和生活的人都熟视无睹，干部和村民参与庭院经济改造认识不到位的问题非常严重，理清庭院经济发展思路和对群众的思想发动，成为扶贫扶智的当务之急。

任乐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说得好！说得好！”

文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厘清思路后，就要典型示范，优先打造示范户作为样板。找到怎么改、怎么干的模板，算经济账、庭院账。打造立体养殖棚圈，突出牛、羊、鸡、鸽四大品类，实现多渠道增收。依靠村民互助小组，集中优势劳力一家一户地集中整理推进。最后要做一个整体长期规划，在结合喀拉苏村区位特色、庭院状况、土地资源、民心意愿等综合因素的基础上，制订农业产业结构调整、促农增收的实施方案，围绕‘一村一品一策’做文章。”

不知不觉，日头西沉。一下午的务虚会议，让任乐水的心境明亮起来，同志们的思考犹如一股力量，让他充满了信心，连日来困扰他的灰暗情绪一扫而光。

任乐水说：“同志们，短短的几个月，我们遇到了许许多多不可预见的困难和问题，甚至是打击。但是通过今天的务虚讨论，我看到了我们驻村工作队的力量和智慧，只要我们心里想着群众，行动上深入群众，感情上贴近群众，落实好惠民政策这条主线，建强基层党组织，我们一定会在广阔的农村天地续写‘访惠聚’驻村工作的新篇章。”

接着几天，谢浩杰没出办公室，按照任乐水的要求，编制驻村工作队近期工作的安排。平日里，议论起来，他是一套套的，可是真要落笔写计划、写制度，还真是一件难事。不只是村里的干部不知道怎么干，这些满腹经纶的驻村干部也一样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谢浩杰上网查阅资料，学习自治区“访惠聚”驻村工作领导小组的文件，查看乡里的“十三五”规划，渐渐地思路明晰起来。那些天，他一包一包抽烟，手指熏得焦黄。

在建强基层组织制度上，他搞出了个“五步工作法”。以前，每次入户走访，总有点儿稀里糊涂，不知道应该怎么干，干些什么事情。于是他把工作步骤分成五步来完成：对应核查摸底数——分析问题查原因——梳理分类明重点——对症下药定措施——综合提高抓落实，五个工作步骤把工作的程序、目的、措施、结果一下子理清楚了。结合上级党委提出的“访民情”要做到“八个一、八必问、八必讲”，他提出了“访”的八项措施。他犹豫了很长时间，要不要把具体内容写进去，考虑到文件上有了，都是应知应会的知识，索性就写了个标题。

他林林总总制定了九项制度：民情信息分析研判制度、党员学习制度、党员干部包组联户办法、维稳奖励制度、帮扶救助制度、村级事务管理规范化制度、分类实施宣传教育、管控措施制度和流动人员管理工作法。他还制定了整村推进扶贫攻坚发展规划。这些制度和规划涵盖了“访惠聚”驻村工作的方方面面。

经过一个星期的反反复复修改，谢浩杰很得意。过去，他研究的课题内容，都是些高大上的理论，而当他把研究理论的精细态度用来研究实际的生活和工作，他突然有了一种新奇的感受，似乎过去的文章有一种腾云驾雾的超脱。而只有今天，他才感到，这些能够管理基层组织、管理驻村工作队运行、管理乡规民约的公文那么有力量，那么生动，那么充满生机。

谢浩杰有一种成就感，有一种弃文从武的豪气。他想起了东汉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班超。班超四十岁投笔从戎，投身于为汉朝稳固边疆的事业中，率领36名英武的勇士，在西域活动长达31年之久，平定内乱，外御强敌，打通丝绸之路，使西域五十余城郭属地全部归附，平定西域。

他脑海里出现一幕幕幻影，英雄班超跨立红色马背，挥舞利剑，奔驰疆场之上。谢浩杰的思绪驰骋在远古的英雄故事里，班超“为人有大志”的志向激励着谢浩杰，他热血沸腾。

虽然他满怀忧虑，为“三期叠加”的反分裂斗争形势而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舍我其谁的豪迈，他从心底感谢这个时代，感谢“访惠聚”驻村工作，让他有机会投身于这段伟大的历史进程，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化人，面对纷繁复杂的现实，不再当一个看客，却像一个挥剑的侠客，义无反顾地去战斗，经历一段多彩的人生，让他内心变得强大。

讨论时，大家都没有料到，谢浩杰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写出了几万字的工作计划、规章制度，措施有力，制度管用，奋斗目标明确，一目了然。以往的困惑，一扫而空，让人立刻知道了下一步该干什么，该怎么办。一时间，会场上，大家连连叫好。

谢浩杰得意地四下张望，不时用手拢他那头杂乱的长发。

文泰在内心里十分佩服谢浩杰的本事，但一看到他沾沾自喜的神情，内心就涌出一股反感。

“你那个‘八个一’‘八必问’‘八必讲’是什么东东，看得人糊里糊涂。”文泰说。

谢浩杰不屑一顾，点了根雪莲香烟，抽了一口，惬意地吐一口长烟，望着青烟在空中飘散。

“不读文件呀，那些内容在学习资料里都写着。”谢浩杰说。

“能耐得不行，堆一堆数字，谁能看懂，这些文字，一旦形成制度，村干部也要看，我们都看不明白，让他们学什么？”文泰说。

“‘八个一’：每季度走访一遍辖区户、每两月走访一遍贫困户、每两月走访一遍‘五老’人员、每个月走访一遍党员户、每个月走访一遍重点户、每半月走访一遍清真寺、每周五走访一遍宗教人士、每星期督促一遍升国旗等，这是‘八个一’；‘八必问’：问清家庭情况、问清思想状况、问清困难诉求、问清邻里情况、问清重要问题和安全隐患、问清对村级管理和发展稳定的意见建议、问清对党员干部作风方面的反映、问清对驻村工作队的要求等，这是‘八必问’；宣传群众做到‘八必讲’，讲党的恩情、讲富民惠民政策、讲稳定形势、讲社会发展变化、讲民族团结、讲宗教事务、讲法律知识、讲村级事务。”

谢浩杰一个磕不打，居然把具体的内容背了下来。渐渐地，谢浩杰有些愤怒，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了一个星期，写了这么多文案，可以肯定地说，换驻村工作队里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完成这项任务，可偏偏文泰就吹毛求疵找茬，好在常年养成了严谨的习惯，当他每写一段文字的时候，都厘清了来龙去脉，文泰再刁难，也难不住他。

“多学点儿扎实的理论吧，别一天到晚沉溺在小我的情绪里，张开双臂投身于火热的农村生活吧！”谢浩杰讥讽道。

文泰一时语塞，本来想杀一杀谢浩杰小人得志的张狂，没想到自己却是迎风撒尿，落得满身臊气。

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文泰点了根烟抽上，神情落寞。

任乐水心中暗喜，这个瘦削长发的湖南小子身上，闪耀着一种大无畏的光芒。以前，在机关，任乐水总是看不惯谢浩杰不修边幅、咋咋呼呼的样子，他的那种做派，和环境格格不入，有一种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放肆。相比之下，文泰的张弛有度、温文尔雅，总让任乐水有一种亲近感，再加上文泰对自己理论思维的把握，更让他对文泰高看一眼。可是，自从下乡以来，文泰那种按部就班的从容，那种对工作不屑一顾的消沉，让任乐水非常不爽，每当想到是不是因为自己断送了文泰的大好学术前程，还因此失去了女朋友，他的内心还会有一点儿歉意。可是，在任乐水的内心，工作第一，事业第一，国家利益第一，他无法容忍文泰那种小格调的情怀，那种把个人的前途和喜好放在第一的自私。文泰身上那种自命清高的才情，此时此刻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文泰同志，一直以来，你的精神面貌就不在状态，按部就班，对农村生活没有感情，对驻村工作有抵触。实践是一块试金石，既然来到农村，我们就要从理论的研究员向工作的战斗员转变，从故纸堆里研究学问向实践里寻求真理转变，从城市小市民向当农村村干部转变。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担当起责任，不履行使命，不忠诚于党的事业？我们天天讲学习焦裕禄，学习什么？就是学习他‘心中装着全体人民、唯独没有他自己’的公仆情怀，凡事探求就里、‘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的求实作风，‘敢教日月换新天’‘革命者要在困难面前逞英雄’的奋斗精神，‘艰苦朴素、廉洁奉公、任何时候都不搞特殊化’的道德情操。做一个共产党员就要铮铮铁骨，每一个驻村工作队员，都要认真反思自己，我们离党的要求有多远，离一个共产党员的修养有多少差距，要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文泰大气不敢出，他平时习惯了和谢浩杰斗嘴，任乐水见怪不怪，没有想到自己故意挑一下谢浩杰的毛病，任乐水却把一个多月以来对他的看法，一股脑儿地端到会议上来。他这才意识到，在文化单位久了，自己有些散漫和随心所欲，他把这些毛病不知不觉带到了农村。而现在的任乐水也一反他随和亲民的常态，在大是大非面前突然像一座无法撼动的铁塔，变得严厉而苛责。任乐水的一席话让文泰无地自容，也让他警醒。

谢浩杰乜一眼一旁的文泰，内心说不出的过瘾，这个一向自视甚高的帅哥，这个把自己当书记心腹的能人，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终于被书记训得狗血喷头。谢浩杰忍不住拍起巴掌。大家还在回味任乐水的语意，被书记突然严厉的态度所震慑，谢浩杰的掌声来得一点儿不是时候。

任乐水看一眼谢浩杰。

“有什么可骄傲的？谢浩杰同志，你的毛病也是羊圈里的跳蚤，一窝一窝的。”

任乐水站起身来，走了。

阿尔法的双眼在谢浩杰和文泰身上打转，诡异一笑，站起来，双手一击，大喝一声，跳起了维吾尔族麦西来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