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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王村. §二

我试图回到原先的那家物业公司去上班,虽然我没有干满一个月就不告而辞,但我也没拿他们的工资呀,我等于白白替他们站了几天岗,还敬了无数个礼,如果他们不计较我,我也不计较他们,一切归零,重新开始,前面他欠的工钱和我的不告而辞就抵消了。

其实我也知道我常常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我总得往最好的方向去努力呀。

那个保安队长一眼就认出了我,我以为他会上前指责我,批评我,他会对我说,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掉了,害得我们排班怎么怎么;或者,他会毫不留情地告诉我,既然已经自动离开岗位,我们不会再要你了;再或者,他为人阴刁一点,会挖苦我说,你以为这是你家开的物业公司,是你家雇用的保安哪,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设想了他的许多种说法,就是没想到,他看见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我愣了一会儿,拔腿追了上去,喊道:“队长,队长,你听我说——”他已经钻进了办公室,随手把门关上了。我被关在门外,听到他里边对其他人说:“搞什么八脚,连精神病人也来应聘当保安?”

我脑袋里顿时“轰”了一声,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有精神病的,冷静下来细想了想,也想不出是谁出卖我,也就算了,我也想得通,我觉得这也不能完全怪救助站的人,他们都是个十分负责任的人,如果我真的是个病人,我怎么能够误人大事去当保安。

但我还是想不通啊。

我一会儿想得通,一会儿想不通,如果关科长他们认为我有病,他们怎么不让我留在站里呢?

那队长在里边继续说:“幸亏及时发现,要不然,还不知会搞出什么大事。”另一个人说:“当初他来应聘,没有看出来。”又一个说:“有的人,不在发作期,你是看不出来的。”再说,“幸好那几天,不是发作期。”

我偷听了他们的对话,觉得好笑,也觉得社会上的人,对精神病人真是十分的不了解。

队长大概以为我走了,开了门出来,见我守在门口,吓了一大跳,结巴着说:“你,你,你想干什么——”我没想到他人高马大的,见到一个疑似精神病就吓成这样,万一他负责的这个小区里,真有人患这样的病了,他岂能担当起应该担当的责任?

其他人都闻声出来看我,队长见人多了,胆子大了一点,但态度倒是蛮客气的,我想他一定是怕激怒我、刺痛我,怕惹我发病,所以他很温和地说:“你那天不告而辞,我们急等人用,又招聘了一名保安,所以暂时不需要了,你到别的物业公司去看看。”见我不说话,又安慰我说,“现在需要保安的地方很多,你到哪里都能找到工作的。”他这算是负责任呢,还是不负责任,想把我这个“精神病人”推给别人。我说:“队长,你误会了,我没有病,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我有病,可能是救助站的关科长,我可以打电话,请她直接跟你说。”那队长赶紧摆手说:“不必了,不必了,如果我们聘用你,你打电话让人证明那是有必要的,现在我不聘用你,你就不必证明了。”我说:“你这话我不爱听,难道我不当你的保安,我就可以不证明我是我自己?”保安队长他们互相使着眼色,我都看在眼里,我也不和他们计较,我如实说,“开始的时候,他们确实以为我有病,后来搞清楚了,所以才会让我出来。”

其实我也知道,即使我说得口吐白沫,即使我把心掏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我,但无论他们信不信,我还是得说清楚,我得把我说回成我自己,我说:“我不是精神病人,但是我弟弟是,我到江城就是来找我弟弟的。”他们似乎有了点兴趣,那队长问我:“你弟弟有病,怎么个样子呢,听说精神病有很多种。”我详细地说了我弟弟的特殊情况,我说我弟弟是一只老鼠,他们都笑了起来,那队长说:“如果你弟弟真的是老鼠,有一个地方你可以去找一找看。”我赶紧问是什么地方,他说:“你可以到花鸟市场去看看,会不会当成宠物养起来了。”我听他这么说,很生气,脸涨红了,他可能也知道我生气了,赶紧又说,“别生气,我瞎说的,但也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先瞎说八道,你弟弟怎么会是老鼠呢?”我说:“你不仅刻毒,你还没有水平。”他不解说:“这跟水平有什么关系,我怎么没水平了?是你自己说你弟弟是一只老鼠。”我毫不客气地说:“你的领悟能力太差了,人怎么会是老鼠呢,又不是妖精,我弟弟不是一只老鼠,只是他以为自己是一只老鼠。”

他们终于失去了对我和我弟弟的兴趣,我也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相信我的话,我只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再让我回来当保安了。

既然不可能再当保安,我再一次失去了落脚之处,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弟弟,我就不用再在江城落脚,我带上弟弟就回家了。

我等不及牛脸回来,独自上精神病院去了。

我在公交站台上候车,看到一个小女孩也在等车,头上扎了两个蝴蝶结,扎得像兔子耳朵,很可笑。我忍不住朝她笑了一下,她明明看到我朝她笑了,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我为了刺激她,又朝她扮了个鬼脸,她仍然毫无表情,我看她两只眼睛乌溜溜转着,我才不相信她是个睁眼瞎子呢。

过了片刻,车来了,我上车的时候,听到她的背后说:“精神病,精神病,吓死我了,还好,他坐车走了。”

她是说的我吗?我只不过朝她的兔子耳朵笑了一下,这就算是精神病了吗?难道现在外面精神病真的如此之多吗?难道精神病真的成了传染病吗?

我又一次感受到精神病人被人歧视的痛苦,连一个小小的孩子都要骂精神病人,连我这个非精神病人都要受到歧视,我弟弟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他的遭遇肯定很糟糕。我心里又为弟弟难过起来,也没注意上的是一辆什么车,投放了一元钱到投币箱,投进去以后,就发现司机翻着白眼看我,他并不说话,只是这么白白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原因,赶紧问司机:“师傅,有什么不对吗?”司机仍不说话,还是看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动弹不得,车门被我堵住了,后面的乘客上不来车,推搡着我,又教训我说:“你乡下人头一回进城啊?这是空调车,要投两元。”我赶紧又投了一元进去,司机这才调过脸去,不再看我了。

我感觉到大家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他们瞧不起我,这无关紧要,可再一想,我心里又难过起来了,就我这么正常健康且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到了城里尚且要被众人欺负,可怜我弟弟一个病人,他在这里不知道到要遭受多少苦多少罪呢,想到弟弟,我眼泪都快下来了。旁边一个老太太,朝我看了看,说:“小伙子,不就一块钱吗,你真穷成这样了吗?”车上的人都哄笑起来,我自惭形秽,低头不语。

还好,接下来的过程还算顺利,车子就停在精神病院门口不远处,我一下车,就看到了医院的大门,顿觉心头一热。

江城精神病院的大门真是一扇方便之门,方便得出乎我的意料,没有门卫,没有盘查,我大摇大摆地进了门,从容不迫地穿过绿化地带,直接就进入了门诊大厅,这里和我从前带弟弟去过的县级医院不一样,像一座花园似的美丽、安静,门诊大厅里也令我十分惊讶,这里的人表情都很平静,不像我预想的那么紧张,那么激烈,没有人吵吵闹闹,没有人发病,害得我差一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我穿过大厅,进入门诊室长长的走廊,走廊上每一个门诊室门口,都有人坐在那里候诊。走廊口上有个护士工作台,两位护士笑吟吟地站在台后,我以为她们会挡住我盘问几句,因为我是一个人进来的,至少她们应该了解一下,如果我是来看病的,怎么会没有家属陪同呢?或者如果我是家属,那我的病人在哪里呢?

我还特意到她们的工作台前面晃了一下,可她们始终没有盘问我的意思,我这才留心观察起来,原来坐走廊里候诊的人,有许多都是独自一人,根本没有家属陪伴,自己手里捏着自己的病历,等待叫号。

我不由得有些疑惑,难道城里的人得精神病也和农村人不一样,如此淡定,还能算是病人吗?

当然,这些也与我无关,我沿着走廊里往前走,穿过一间又一间的门诊室,一间一间地朝里张望,希望能够看到我弟弟。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不可能在这里看到弟弟,弟弟和这里的人完全不一样,他才不会这么淡定,这么守规矩。他向来是我行我素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扮老鼠就扮老鼠,想扮人就扮人,谁也左右不了他,什么场合也笼罩不住他。他若是到这里来看病,至少得有两个人陪着他来。可是,又有谁会陪我弟弟到江城精神病院的门诊上来看病呢?

我在门诊上肯定是一无所获的。

虽是心知无望,但是我仍然怀着满腔的希望,我的寻找工作仍然做得十分细致,凡是门诊室里背对着我的病人,凡是我看不到他们的脸面的病人,我都得走进去,靠到身边细细地辨认一下,即使这个人的背影和我弟弟完全不像,甚至即使这是个女的,我也不肯放过,我弟弟的神经是错乱的,难保他就不会不再扮老鼠而去扮一个女人呢?

被我仔细盯着瞧的人,也不生我的气,他们大概被人瞧惯了,根本没在乎多一个人瞧或少一个人瞧,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在盯着瞧他们,或者说,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他们如饥似渴地朝医生看着,好像能够从医生的脸上,看出他们有希望的未来。

他们恳切的目光打动了我,我又想我弟弟了,如果我是我弟弟,我也一定会用这样的目光去看医生的;即使我不是我弟弟,现在我也同样用祈求希望的目光看着医生。后来医生都被我打动了,丢下手里的那个病人,问我说:“你的病历呢?”我这才清醒过来,吓了一大跳,赶紧说:“我没有,我不是。”医生说:“还没有挂号?那你到前面大厅先去挂号吧。”

我清醒以后就赶紧逃了出来,我在救助站已经被他们打成一次精神病了,我不能在精神病院再次被打成精神病,但我仔细想想我的行为,确实令人生疑,得赶紧纠正。

我退到走廊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到护士工作台那边的两个护士给进来看病的病人一一登记,然后再分配到某号门诊室,我有办法了,过去跟她们坦白说:“我是来找我弟弟的,我弟弟来这里看病,但是我刚才在门诊室那边看过了,没找到他。”护士果然很认真,把当天的登记表拿出来,推到我面前让我自己看,我挨个儿地看名字,希望能够出现我的名字,可是没有,肯定没有。

我仍然盯着登记名册,想从这些名字中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搜出一些蛛丝马迹,能发现哪些是我弟弟替他自己重新取的名字。

护士看我找不到我要的名字,又关心地问我:“你弟弟是今天来看病的吗?”我赶紧实话实说:“不是今天,是前几天。”护士说:“那也可能住院了。”我又惊又喜,又赶紧追问:“住院部我能进去吗?”护士说:“可以呀。”我更是大喜过望,但随即我又怀疑起来,真有这么好的事吗?我倍加小心地多问一句:“就我,就这么,直接就能走进去吗,不需要办什么手续吗?”护士说:“不麻烦的,只要你能证明你弟弟确实是在这里住院,然后再证明你确实是你弟弟的家属,很简单的。”

我的天,她嘴里的“简单”两字,真是轻飘飘的,如空气一般,可是在我这里,从我目前的情况来看,要证明这两点,恐怕比登天还难。

首先,我要证明我弟弟在里边住院,我怎么才能证明呢?我得进去看见我弟弟才能证明,但是在我没有看到我弟弟之前,我无法证明弟弟在里边,我无法证明我弟弟在里边,我就无法进去,事情就是这样,永远陷在一个绕不出去的误区内。即便我从第一个误区中绕出来了,我还会陷入第二个误区,我怎么才能证明我是我弟弟的哥哥呢?这个同样很难办到,我有一张名叫王王的假身份证,我的家乡也是假的,而我弟弟呢,既没有身份,也没有家乡,谁也不知道弟弟是用什么样的名字,用什么样的地址入住的。

但是,不管有多难,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我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我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我相信弟弟一定会在某地方等着我的。

我在护士的指点下,从门诊大厅的后门穿出去,又经过一片花园,那后面才是住院部,住院部果然不像门诊楼那样方便出入,我无法证明那两点,我也没有任何熟悉的关系,我是不可能被放进去的。

不知为什么,我站在住院部门口,心情竟然有些紧张,身上起了鸡皮疙瘩,难道我弟弟真的就在里边,难道弟弟已经知道我来了,已经看到我了?

我回头朝一排病房的窗户张望,隔着窗玻璃和铁栏杆,我看到窗口探出好多张脸来,虽然他们神情古怪,但我并没有吃惊,我知道我来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无论什么样的脸色,无论什么样的表情,也吓不住我的。

我朝他们张望,他们也朝我张望,忽然有一扇窗被打开了,有个人将头夹在栏杆中,朝我大喊:“爹——爹——”

我一阵激动,心想会不会因为我和我爹长得像,弟弟看走了眼,把我当成我爹了,我赶紧跑近去一看,却是一张比我爹还老的老脸。

我这才知道,其实我的心也乱了,我弟弟从来没喊过我“哥”,更没有喊过“爹”,他最多肯喊我一声“王全”,怎么听到有人喊“爹”我就会以为是我弟弟呢?

虽然喊我“爹”的人不是我弟弟,但不能说明我弟弟就不在里边的某一个地方,说不定他就在那张老脸的背后,可惜我看不见他。

我得进去,但我又进不去,铁栏杆隔开了我和弟弟。

我很泄气,我无法可想,也许等牛脸回来,他能带我进去的。但现在我度日如年,一分钟也等不下去,我掏出手机,翻了一下可数的几个联络人,死马当作活马医,我在王大包的名字上用力地按了下去。

手机意外地接通了,我气得大声骂起来:“王大包你个乌龟头终于露出来啦!”那边和我对骂说:“你谁啊,你才乌龟头!”我说:“王大包你个狗日的,你失踪的时候一声不吭,你重新出现也不告诉我一声。”那边说:“王全,你耳朵被屎堵住了,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我平息了一下情绪,才发现那声音并不是王大包,而是一个我万万想不到的人。

他是我们的现村长王长官。

我特奇怪说:“村长,你不会是杀人越货劫了王大包的手机吧?你在小王村吗,你的声音怎么这么近啊?”村长奸笑一声说:“王全,难道江城是你家开的,只许你来不许我来?”我更是吃惊,村长居然也到江城来了,难道他这么好心也来帮我找弟弟了?我呸。

说话间手机已经回到了王大包手里,王大包对我说:“王全,你小子运气好,我刚刚开机,你就打过来了。”我才不信他,但我也没有戳穿他,我还得求他找人托关系,帮我进入精神病院呢,我吹捧他说:“王大包,我知道你在江城有名头。”王大包心里蛮受用,嘴上还假客气说:“哪里哪里,你怎么知道?”我说:“上回你失踪了,带走了我的身份证,害我历经九曲十八难,我到处找你,每到一处,跟别人一提你的名字,都说大名鼎鼎哦。”王大包也不再客气地受用下去了,说:“那是应该的,干大事的人,自然是大名鼎鼎的,你才了解了一点鸡毛蒜皮哦,你若是在江城多待一阵,到处访访,你才能够真正地了解我敬佩我哦。”我才拍了两句,引出他那么多自吹自擂,我觉得他自我感觉很好,火候差不多了,赶紧归回正题说:“王大包,你在江城兜得转,要什么人有什么人,精神病院,你有人吗?”我话一出口,立刻有些后悔,怎么听也觉得这有点像骂人,我正想赶紧改过来,王大包那儿已经受用下去了,说:“有,太有了!王全我告诉你,在江城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没有我搞不定的事。”我虽表示怀疑,但因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他,我说:“我弟弟在江城精神病院住院,没有熟人带我我进不去,你赶紧替我找一个来带我进去吧。”

王大包立刻打了包票,说让我等他回音,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突然失踪,我实在不放心,就激将他说:“王大包,你不会让我在这里等上十天半月、一年半载吧?”王大包说:“王全,我不高兴了啊,你分明小瞧我,你没相信我。”说真的,我还真没有办法相信他,我还真小瞧他了,但是我患得患失呀,又怕他反悔,在他掐掉手机前赶紧再补拍一下说:“王大包,在江城,我两眼一抹黑,你就是我的靠山,你就是我的希望,你要是帮我找到了我弟弟,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

这回王大包没让我失望,甚至还超出了我的希望,一两分钟后,他的电话就再次到达了,告诉我,已经找到人了,约定当天下午就在医院门口碰面,然后带我进住院部。

到这时候我依然没有十分的把握,等我在约定的时候赶到医院门口,看到王大包本人时,我才相信他没有再一次放我的鸽子,他甚至比我还先飞来了。王大包一看到我,立刻用手机打了一个人的电话,训人家说:“你怎么回事,学会摆架子了,我都到了,你还不到?”我怕他太牛把我的希望给断送了,赶紧告诉他:“王大包,不怪人家,是我们早到了。”王大包看了看表,才对那个人说:“你还真实在,一点也不机灵,我给你安排事情,你应该比我早一点才对嘛,别啰唆了,动作利索点。”

他挂断这个人的手机,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我虽不知怎么回事,但银行卡我喜欢的,先拿下再说。王大包见我拿得快,还补我一句说:“这你就不懂了,万一是张透支卡,你抢了去,是要还账的。”我捧他说:“想不到在建筑工地上住工棚的人,还能送人银行卡。”王大包满脸瞧不上我,说:“王全,你真弱智,你不是弱,你是无、无智。”我才不弱智,更不无智,我继续捧他说:“我知道,住工棚的不是你,是你手下的人,你是包工头罢——”话音未落,我又见王大包歪嘴一笑,知道还说得不够,赶紧又改口道,“我知道,你不是个包工头,你是个承包商。”王大包这才微微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

可是我怎么会相信他呢?

王大包被我的吹捧蒙蔽了双眼,看不到我的满腹疑问,恐怕就算看到了,他也懒得解释,他只是叮嘱我说:“你记住,名字是你,密码是你生日。”我先是一奇,随即就想通了,说:“原来上次你拿了我的身份证,是去帮我办银行卡呀。”王大包立刻否认说:“我才不帮你办银行卡,我凭什么要帮你办银行卡,我还想别人给我办银行卡呢。”这下我有点奇了,王大包见我还想和他谈论银行卡,朝我摆摆手,又打另一个电话,我听出来他是打给村长的,我用心地听了听,却没有听太明白他和村长在说什么,只是有几个词,什么“老板”“一号”“大秘”这之类,简直像是暗语,因为听不懂,我干脆走开一点,免得露出怯来。

等他打过村长的电话,我才问他:“村长呢,他到江城来干什么?”王大包说:“你来找弟弟,村长要找的人,说出来吓你一个跟斗。”我想不出谁能吓我一个跟斗,见我不服,王大包说,“省长,你知道省长是什么人物吗?”我虽然不怕省长,但我还真服了村长,我说:“村长连省长都认识,都能找到?”王大包“嘿嘿”冷笑道:“他认识个屁,小王村到省城,十八竿子也打不着。”我已经听出来了,赶紧说:“那还是王大包你介绍的。”王大包脸色微喜,正等着我继续,就看见一个人骑着一辆电瓶车朝我们过来了,王大包说:“来了。”看了看表,比较满意地对我使个眼色说,“还算快。”

我一看到这人,虽然长得有点对不住,但我对他却立刻有了一种亲人般的感觉,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我恨不得就把他当成我弟弟了。我以为这个满脸诚意的人马上会带我们进去,哪知他先冲着王大包发了一通火,说:“王大包,你又给我惹麻烦,什么地方不好惹,都惹到精神病院来了,你是活腻了还是怎的?”王大包没怎么着,我却傻眼了,刚才我明明听见王大包在电话里训他,这会儿他怎么敢对王大包持这种态度,让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王大包反过来被他熊了,也不服软,犟嘴说:“我给你惹的麻烦,有你给我惹的麻烦多吗?”那人说:“不管谁多谁少,看事大事小,你惹的可都是大事。”王大包不服说:“为什么我的都是大事,我有什么大事?”那人说:“你都得精神病了,事还不够大?”王大包说:“不是我得精神病。”一边指了指我,我赶紧说:“也不是我,是我弟弟。”那人才不管是我还是我弟弟,继续和王大包作对说:“你以为精神病院是你家开的,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王大包也回嘴说:“不是我家开的,也不见得就是你家开的,如若是你家开的,你也不用在这里跟我假装发脾气,直接领我们进去就得了。”

我都听糊涂了,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到底谁怕谁,到底谁求谁,我判断了一下,觉得也许平时是王大包求他,但现在我来了,在我面前王大包要挺个面子而已。只是他挺面子可以,别耽误了我找弟弟呀。我看着情形不对,他们竟然只字不提进医院帮我找弟弟的事,两下掐个没完没了,我赶紧打断他们,恭敬又感激地对那个人说:“听王大包说,你认得精神病院的人,你能带我进去找我弟弟。”他斜了我一眼,挖苦说:“听王大包说?王大包的话你也能听?”我顿时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嗖”地一下落了下去,一阵掏心掏肺的空虚感弥漫了我的全身,我浑身酸软,想狠狠地瞪一眼王大包的力气都没了,我有气无力地说:“王大包,你为什么要玩弄我?”王大包没张嘴,那个人倒笑了起来,朝我说:“王大包的话你别听,但我的话,你还是可以听的。”我几乎已经完全绝望,守着这一对宝货,我还指望他们什么,他的话我连听都听不懂,也懒得回答。这人却又客气起来,热情起来,主动提到我弟弟了,“你再把你弟弟的情况跟我说一下。”

这真像是在玩弄我,但毕竟他又燃起了我的希望,我赶紧把我弟弟前前后后的情况拣重要的说了一下,他听了以后,“噢”了一声,说:“你弟弟是三无人员。”他见我不知道什么是三无人员,又跟我解释说,“就是流浪街头的精神病人中的情况最糟糕的一种,既无真实的名字,又无真实的家乡,还无家属亲友。”我急了,说:“我弟弟不是三无人员,他有家乡,有亲人,他至少还有我,我就是来找他的,他是三有人员。”那人说:“你当然知道你弟弟有名字,有家乡,有亲属,可是社会不知道呀,你弟弟会准确无误地说出来吗?不会吧,说不出来,或者说出来的不准确,那就等于没有,等于三无嘛。”我更急了,问:“三无会怎么样?”他似乎非常了解情况,随口就说:“一般三无,不会住进精神病院。”又说,“如你所说,你弟弟他是一个人走失的,自己又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也就是说,他什么都没有,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来医院看病,就算有人在街上发现了他,把他送来,谁能收下他呢,收了他治疗费谁负担呢?”我赶紧说:“是救助站把他送来的。”那人的脸色立刻变了,说:“既然是救助站管的,你还找我干什么,救助站自会负责的,只要是经了他们手的,他们都承担,包括治疗的费用,你完全不用担心了。”见我仍不放心,他又说,“咦,王大包不靠谱,你倒信他,我这么了解情况,熟知政策,你还怀疑什么呢?”我只好说了实话:“不是我不相信你,主要是,救助站不承认他们接收过我弟弟。”

我这话一说,他愣住了,愣了半天,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耳光,一边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王大包啊王大包,你都是些什么人物啊?”王大包回头怪我说:“王全,你怎么回事,你红口白牙说你弟弟在精神病院,到底在不在?”说了觉得不解恨,又说,“到底你有病还是你弟弟有病啊?”我见他们站了半天,尽说废话,别说帮我找到弟弟,连我弟弟的一根毛他们都没挨着呢,我也来了气,说:“王大包,是你主动提出帮我找弟弟,事到如今,你说一句话,到底帮是不帮,不帮的话,我转身就走。”我虽然气壮如牛,但其实心里很虚,没有底气,如果他说不帮了,如果我转身就走了,我还能找谁帮助我呢?

可怜的我啊,可怜的我弟弟啊。

幸好王大包不是那样的人,他即使不帮,即使帮不了,他也一定会说要帮的,这向来是他最擅长的。果然王大包说:“王全,你别着急呀,你以前的性子不这么急的嘛。”我说:“你过过我的日子试试,看你急不急。”那人却还在继续他的嘲讽,继续打击王大包说:“王大包啊王大包,也就你能够带来这样的人,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我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词来,多少也有点知识水平,我不客气地说:“救助站不承认接收过我弟弟,这事情有那么离谱吗?值得你这么讽刺吗?如果救助站承认接收了我弟弟,承认把我弟弟送到医院来了,我还找你帮什么忙?”他大概也觉得嘲笑得差不多了,才正经地问我:“既然救助站没承认把你弟弟送到医院来,你怎么知道要到医院来找你弟弟呢?”我也老老实实说:“有人提醒我的,因为我弟弟曾经在江城救助出现过,但是我来找他的时候,他不在救助站,也没有登记他的名字,有经验的人说,很可能他用了别的名字,送到医院来了。”

这人听后,想了一想,表情又夸张了,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来医院找人。根本就不知道找的人叫什么?”我立刻反驳说:“可我认得他的脸呀。”那人说:“里边几百号病人,你一张一张脸看过来?”我说:“我愿意,只要能找到弟弟,别说几百张脸,就算是看几千张、几万张脸我都愿意。”

这人竟然被我说定住了,大概他没有见过我这么执着这么不讲理的人,他已经无话可说了,因为无论他讽刺我也好,打击我也好,都动摇不了我找弟弟的决心,所以他不再说话,开始行动了。

他走在前,我和王大包跟在后,走了几步,我就发现他直接往门诊大厅走过去,我在背后说:“哎,不是到门诊。”那人不回我话,自顾往前走,王大包问我:“为什么不能到门诊?”我说:“门诊我已经去过了,再说了,我弟弟不会在门诊上的。”王大包说:“为什么?”我内行地说:“看门诊的人,看过了马上就会走的,不会钉在那里,我弟弟丢失多少天了,他如果真的在这个医院,必定是在住院部,怎么可能天天钉在门诊上呢?”王大包同意了我的说法,加快几步赶上那人,从侧面看看他,可那人只作不见,只作不知,继续往门诊大厅去。王大包终于有机会报他一仇了,说道:“你脑子有病啊,你有没有脑子啊,你以为门诊是旅馆,人都住在那里?”那人朝王大包翻一个白眼,这才说:“我认识的医生,今天在门诊上,你说要不要去门诊找他?”我和王大包都没得说了,就跟着他到门诊上去。

我才发现这个人找人的方法跟我差不多,也是一间一间地朝门诊室里看,不过不同的是,他看的是医生的脸,我看的是病人的脸。我心下不由又有点奇怪,他要找熟悉的医生,难道他们事先都没联系吗?难道医生不告诉他在几号门诊室里上班吗?我看看王大包,王大包把气撒到我头上说:“你别看我,你看我有什么用,你弟弟又不长在我脸上。”

长长的一排门诊室都挨个看下来了,也没有找到他认识的医生,连我都看出来他是在虚张声势,王大包不可能不知道,还好,不等我和王大包把怀疑写在脸上,他已经后退了一步,开始向人打听某某某医生了。

打听了几个人,都不知道有某某某医生,这人急了,恼了,坚持说:“怎么可能没有,就是有!”有个人见他不讲理的样子,也惧他几分,只好退一步说:“你坚持说有,就算是有吧,但是现在确实没有,可能是调走了吧,我是新来的,原来的情况不太了解。”

这人总算保住了一点面子,王大包不知是变厚道了,还念着帮我找弟弟,没有戳穿他,还趁汤趁水地帮衬了一句说:“现在的人,跳槽比跳楼还快。”什么话,完全是逻辑混乱。

我不赞同王大包,是因为他没有找到熟悉的医生,不再有可能带我进住院部找弟弟,我满腔希望而来,却被当头浇一盆冷水,连心都凉透了,我不可能像王大包那样有心情,还能赞美一事无成的人,我不仅不可能赞美他,我还十分怀疑他,我怀疑他根本就不认识这里的医生或其他什么人,那个什么某某某医生,很可能是他编出来的。

只是我想不通,如果没有熟人,他为什么专门跑来花费时间演这一出空城计呢,他演这出戏,王大包到底知不知情呢,王大包是被他蒙蔽的,还是跟他合伙的,无论他是单干还是合伙,他想干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骗人。

但被骗的人又是谁呢,我觉得肯定是我。我只是不知道他能骗我什么,我的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骗钱骗色都不应该找上我。我一时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但我叮嘱我自己,我得小心一点。

我们出了门诊大厅,那人仍然走在前头,我和王大包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我又发现了,这回他倒是往住院部来了。

王大包奇怪说:“你那医生不是调走了吗?谁会让你进住院部?”那人并没回话,却一脸骄傲之色说:“跟着走就是。”他领着我们经过住院部的院门,继续往里边走,我顿时又泄了气,说:“原来不是进住院部。”他不回王大包的话,倒愿意回我的话,说:“你就知道个住院部,不知道有比住院部更厉害的地方。”王大包比我反应快,说:“医院行政楼吧,医院领导都在那里上班。”

就这样,在我的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破灭,一次次破灭又一次次燃起的折磨人的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中,我们终于到了精神病院的行政办公楼前,那人让我和王大包先在外面等一下,他一个人先进去了。

我的感觉再一次跌落下去,我跟王大包说:“这什么人呀,玩什么花招。”王大包说:“王全,你还抱怨,人家为你的事,到底是在跑来跑去,又不收你一分钱。”我说:“我宁愿他收我钱,不要这么花里胡哨,老也走不到正题。”王大包说:“收你钱,你有多少钱够他收的?”我说:“我倾家荡产也行。”王大包瞧不上我,说:“你那‘家’你那‘产’,还不够我请人家吃一顿的。”我既找弟弟无望,还要受王大包的奚落,真是气得气血翻滚,真想给王大包一顿老拳,然后扬长而去,老子不求你了。

可是不行啊,我弟弟在他们手里呢。

那人在里边给王大包打手机,让我们进去105房间找他,我和王大包赶紧进去找了105,果然在里边,另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两人正聊得热乎呢,我心中一喜,知道找到人了。

经那人介绍,这是医院医疗办的何主任,我虽不知道医疗办是干什么的,但心里暗暗念叨,主任啊主任,你都当上主任了,你一定能帮我找到我弟弟。

何主任看了看我,说:“就是你要找弟弟,可是你不知道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我说:“我知道我弟弟叫什么名字,可是我弟弟不知道。”何主任说:“跟我这儿不用咬文嚼字,也就是说,你不知道你弟弟在这里用的是什么名字。”我点头承认说:“以前我弟弟只会用我的名字,但这一次很奇怪,他没有用我的名字。”那何主任说:“既然不知道名字,我这儿有医院住院病人的全名单,上面有几百号人,你怎么认定哪个是你弟弟呢?”

我等着他的名单拿出来,或者让我上电脑看,救助站就是这么做的,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口头上跟我说:“名单上查不到,你就只能进去一张脸一张脸地对照辨认。”我心中更是大喜,连连说:“就是,就是,只要让我进去一张脸一张脸地看一看,我一定能看到我弟弟。”不料那何主任却摇头说:“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简直又当头一棒,我硬挺住才没有倒下去,赶紧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进去认人?”那何主任说:“因为你并不能证明你弟弟在里边啊。”

我的天啊!又绕回去了,又绕回去了。

我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如果一切又回到了起点,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疯掉。

不,决不。

我不会疯的。

我坚强无比,屡败屡战。

我坚强地说:“何主任,请你相信我,我弟弟一定在里边,你让我进去,我一定把我弟弟找出来给你看,我如果找不出我弟弟来,我怎么怎么怎么——”我看到王大包盯着我的嘴巴看,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朝我做了个手势,我仍然不能领会,不是我太笨,实在是因为我的思想全部集中在我弟弟身上,我无法思考任何别的东西。

王大包说:“你吐白沫了。”

我说:“我才不在乎,只要能找到我弟弟,别说是白沫,就是吐几口鲜血也无所谓。”

那何主任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慰我说:“主要考虑里边有很多有暴力倾向的病人,有危险性,你进去不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我赶紧说:“我不怕危险性。”他笑了一下说:“你不怕我们怕,你要是出了危险,就是我们的责任。”我赶紧说:“我责任自负,后果自负行不行?”何主任说:“不行。”我急问:“那要怎么样才可以进去,我写保证书行不行?”王大包的那人也笑道:“你写遗书也没用的。”

话题就僵住了,一时间冷了场,难道我又白来了一趟?我容易吗,经历一而再、再而三的艰难曲折,我已经找到了弟弟的主任,离我弟弟越来越近了,却又被挡住了。

我不会甘心的,我正要重新鼓起精神,王大包先替我说话了:“何主任,我们来打扰您,麻烦您,就是想进住院部看一看。”我也赶紧续上说:“就是,就是,如果不进住院部,我就不可能找到我弟弟。”何主任又朝我看了看,说:“你这样的人,少见。”我没听懂,不知道他为什么说我是少见的,那主任见我不明白,也懒得跟我解释,而是由王大包的那人跟我说:“一般人家家里有精神病人,走丢了才好呢,永远失踪才好呢,少去了一家人一辈子的负担。”何主任这才接过话头说:“人家家属都是推都来不及,你还要找回去,接回去,你傻呀?”王大包也来欺负我说:“王全,是不是你自己有病啊?”我气得都差点闷过去,冲着王大包说:“我有病没病,你最清楚吧?”

他们三人的眼神都是一个颜色的,三个轮番来数落我,一个说:“你如果脑子没问题,怎么可能满世界到处找一个精神病人,你找他回去干什么?劳动?挣钱?娶媳妇,生儿子?”他们三人一起笑了起来,又一个说:“就是嘛,他什么也干不成,就是一个废人,不如让他在外面混混,说不定他还喜欢在外面那样的日子呢,自由自在。”再一个添油加醋地说:“现在好多病人弄在家里,都是被锁着的,最近有个地区被曝光,光是一个地区,被锁在家里的病人就有多少万。”我赶紧解释说:“我弟弟不用锁的,他不是暴力的。”那何主任才问了一句:“那他是什么?”我想了一想说:“他是老鼠。”何主任“啊”了一声,神色严峻地说道:“老鼠可比暴力更暴力,想想都可怕,一个人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只老鼠,一会儿又从老鼠变成了人,难道不比一个杀人犯更可怕吗?”

他们三个对付我一个,我也不怕,我有的是思路,我说:“可是,也可能我弟弟经过治疗,病好了呢?”那何主任说:“很少有彻底痊愈的。”王大包那人又说:“何况现在社会这么乱,事情这么复杂,人的念想那么多,好人也会犯起病来,别说本来就是病人,诱发的因素太多了。”那主任更是配合说:“那是,有的出院一两天,又犯进来了,瞎折腾。”王大包说:“不过王全的弟弟没那么严重,他最多就是扮个老鼠玩玩。”王大包真是根墙头草,一会儿附和着他们一起嘲笑我,一会儿又觉得要帮我说几句,我都不搞清他到底在干什么。我原以为我两次来江城,王大包两次从天而降,王大包一定是我的福星,王大包一定能够助我找到弟弟,可现在看起来,我的福星根本就不是王大包,但是除了王大包,在江城,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到哪里去找个福星呢?

我的另一个疑似福星牛脸出差回来后,找出了近阶段由救助站送到精神病院的人员名单,这份名单不算长,人数不多,应该不难找。

可是其实结果你们早已经知道了,我弟弟不在里边。

所以牛脸也根本不是我的福星。

凭良心说,大家都尽了力,可是仍然没有我弟弟的踪影。我忍不住要掉眼泪了,赶紧出来到走廊忍眼泪,却听到他们几个留在办公室里议论我,他们问王大包,我到底有没有弟弟。

王大包竟然也犹豫起来,支支吾吾地说:“好像,好像是有的,好像是有病的。”人家又问:“有病的到底是谁,到底是他自己还是他弟弟?”王大包更吃不准了,说:“我,我也搞不大清楚,他弟弟有病,一直都是他告诉我们的,我没有看见。”

王大包这样一说,他们又开始攻击王大包,说他情况不明,就瞎找人办事,万一怎么怎么,就会怎么怎么,听他们的口气,好像已经认定病人就是我,而不是我弟弟。

我虽然生气,生所有帮助过我的人的气。但是再细想想,我还是能够理解他们的。就说这王大包,他和我已经多年不来往,互不了解,万一在这些年中,我真的得了病,他却没有及时了解,现在才发现了真实的情况,如果他这么想,我也不应该埋怨他;再说牛脸,牛脸相信我,帮助我,那是因为我的再次出现,保住了他和他马面师傅的饭碗,也许他根本不是真正地从内心深处相信我,只是出于感恩的心愿,帮我一把而已;至于另外的两个人,对我充满怀疑,更是理由充分,他们从来也不认得我,我要做的事情更是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我一心要把一个没有名字、甚至根本就不存在的精神病人找回家去给自己增添无尽的麻烦和烦恼,还可能增添各种危险性,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和这样的人,所以也只能认为我自己就是那个病人。

如果这么替他们着想,我就不应该生他们的气,但同时我也不应该再指望他们相信我,这样一来,我成了孤家寡人,我又得孤军奋战了。

其实不会的,决不会空无一人。有一个人,他和他们不一样,他就是我们小王村的村长王长官。

村长对于我、对于我们家的情况以及我弟弟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我弟弟的残疾证,还是村长亲自去办来的呢。我只要找到村长,就能还我清白,还我本来面目。

一伙人从何主任办公室出来,恰有个穿白大褂的人过来了,奇怪地朝大家看,问道:“你们是谁,怎么这么多人在何主任的办公室里?”那何主任说:“你是谁,你来干什么?”那白大褂说:“我找何主任呀,他人呢?”何主任一气,冲他说:“你精神病啊,瞎嚷嚷什么呢。”那白大褂居然被他冲了一个愣怔,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他疑疑惑惑地说:“精神病?这有什么奇怪的,精神病院到处都是精神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