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三个月,已经是第二年的二月下旬了。一个天阴欲雪的寒夜,青山若叶公寓三楼三十六室冲晴美的家中,伊势省吾和晴美正在看一封信。
信是两个人的大学同学岛田友子寄给晴美的。
“别怕,只不过是无聊的威胁而已。”
省吾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安起来。
“虽然当初交友不慎,但我早就已经跟她们断绝来往了。”
“你做得很对,她们的思想和行为都太过激了。再说,要不要跟她们交往是你的自由,谁都无权干涉。”
“道理虽然是这样的,但是在她们那里根本就说不通。”
晴美把信扔在一旁,绝望地嘟囔道。
大学期间,拗不过岛田友子的软磨硬泡,晴美稀里糊涂地加入了一批激进学生组成的社团。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跟那帮人的想法几乎是背道而驰,但碍于面子,一直没有明确的表示。但很快,这种过激的思想发展成了行动。晴美害怕极了,马上申请退出,转而加入了省吾所在的社团。
省吾就任伊势商社社长之后,准备回母校招聘一名秘书。当时,岛田友子表现得十分积极。但因为她思想偏激,做事也容易冲动,省吾最终没有选择她,而是录用了晴美。这让向来偏执的岛田友子完全无法接受,把所有的怨恨都指向了晴美。最近一段时间,更是不断地写信恐吓晴美。
“这样的信,我已经收到好几封了,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一直没对你说。可是这次的措辞实在是太过激烈,我怕……”
晴美说着不由自主地缩进了省吾的怀里。省吾也感到了一丝异样的不安,但为了不吓到晴美,他没有说出来,反而岔开了话题。
“好了,不要多想了,反正她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么冷的天,我们吃点热乎乎的好东西,放松一下吧。”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
晴美从冰箱里取出牛肉和蔬菜,在房间中央摆好了矮桌,烧上了寿喜锅。
在这样的寒夜围炉吃着热乎乎的寿喜锅,再喝上两杯清酒,实在是妙不可言。虽然两人都还在为那封恐吓信惴惴不安,但谁也没有再说出来。酒过三巡之后,省吾已经有了些醉意,话渐渐多了起来,晴美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
吃完寿喜锅,省吾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幕,心满意足地说:
“外面冷得要结冰了。在这温暖的屋子里跟你一起大快朵颐,真是太惬意了。”
“是啊,真好……”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已经八点多了。”
省吾看了一眼手表,打破了沉默。
晴美没有答话,起身把矮桌收好,又去壁橱里抱出了被子。
“热水已经放好了,你去泡个澡吧?”
“我还有些晕乎乎的,等会儿再洗。你先洗吧。”
“好,那我先洗了。”
晴美温柔地一笑,走进了浴室。
“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啊。”
省吾在心中感慨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
省吾大声问道。
“我是住在对面的村井,请开一下门……”
是个女人的声音。住在对面三十五室的村井夫人,省吾见过几次。于是,他走到门口准备开门。
然而,他刚把门打开一条缝,门外的女人已经猛地推门冲了进来。
事发突然,省吾反应不及,只觉得血直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
来人穿一件茶色风衣,却不是村井夫人,而是那个写信威胁晴美的岛田友子。
她反手关上房门,还上了锁。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嘴唇不住地颤抖。
“这女人不正常!”
这是省吾的第一反应。
两人僵持了足足一分钟,突然,岛田友子把手上的黑色皮包往椅子上一扔,用嘶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要让那个女人得到她应有的报应!”
说完,她脱下风衣,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绿色套装。不知什么时候,手上还多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别胡来!你先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省吾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威压。
但此时的岛田友子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是瞪着血红的双眼,四处搜索着目标。
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晴美对客厅里的危险还一无所知。
“那女人在洗澡?真是太好了!”
省吾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她。但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岛田友子竟然力大无穷,而且还不住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让省吾不敢近身。
她进门的时候根本没有换鞋,只见她一脚就踹开了浴室门,里面随即传出了惊恐的尖叫声和扭打声。
省吾紧随其后跟了进去,只见浑身赤裸的晴美正和一身绿衣的岛田友子对峙着。晴美的左肩血流不止,沿着手臂一直流到手上,然后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浴室的地上。
岛田友子并没有就此罢休,正举起寒光闪闪的匕首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省吾连忙四下寻找武器,但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只好扯下一条毛巾,猛地从背后勒住了岛田友子的脖子。见心爱的女人受伤,他此刻也已经没有多少理智了,只想不计一切代价地制住眼前这个凶恶残暴的女人。
岛田友子拼命挣扎,匕首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省吾本能地往后仰去,却在无意中更加勒紧了手中的毛巾。很快,岛田友子的脸就涨得由红转紫,原本通红的眼睛也开始翻白。突然,她的脑袋诡异地转了过来,死死地盯着省吾。
“还不行……还不行……现在松手,说不定就没有机会再制住她了,必须再多勒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省吾的双手都失去了知觉,他突然感到双手猛地一沉,岛田友子的身体瘫软了下去,坠得他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一丝不挂的晴美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就那么呆呆地站着。鲜血还在不断地顺着手臂往下淌,在脚下汇成了一滩。
突然,晴美发出一声尖叫,把省吾吓了一跳。原来,她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受伤了,颓然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
“别怕,挺住!”
省吾一边大叫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推开岛田友子的尸体,冲到外面找来了急救箱。
晴美的左肩被划出了一条足有五厘米的口子,但好在伤得不深。省吾帮她消毒后,绑上了厚厚的绷带。
“疼吗?”
“不,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你这么绑绷带可不行,还是用胶布吧。把胶布剪长一点,垫上绷带之后十字固定就可以了。”
知道自己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后,晴美松了一口气,省吾按照她说的重新包扎了伤口,血也很快止住了。
“她……她……死了?”
等处理完了这一切,晴美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省吾早已经脱了力,颓然坐在浴室的角落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怎么办?必须尽快将尸体处理掉!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突然,他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但没有一丝自首的念头,只想着怎么才能把尸体处理掉,永远不要被人发现。这样想着,他竟然隐隐有了一丝刺激的感觉,就好像商场上面临重大抉择时的快意。
“公寓里的人有没有发现?应该没问题,不可能被发现的。”
这是一栋钢混结构的四层公寓,共有三个单元,一梯两户,总共有二十四户住户。但晴美真正意义上的邻居只有对面的一家。两家之间隔着楼梯和一个小平台,再加上现在是冬天,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即便声音稍稍大一些,也不会被人听到的。
“岛田友子进入公寓大门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看见了呢?不会的。即便有人看到了,也不会特别留意。”
这公寓虽然有个大门,但既没有保安也没有传达室,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
“这么说来,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尸体运出去呢。我的车就停在门外。但是,等等,她是怎么来这儿的?出租车?她那副模样,一定让人过目难忘。不好!”
但是再仔细一想,也不必太过担心。出租车只能停在公寓大门外,司机根本不可能知道岛田友子进了哪个单元,更不可能知道她去的是这二十四户住户中的哪一家。这栋公寓里面坐出租车的大有人在,更何况还有朋友来拜访的,保守估计,一晚上怎么也得有十几辆出租车在大门外上下客,谁又会注意到一个穿着茶色风衣的女人呢?更不可能认出她就是岛田友子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但是,她是从哪儿来的呢?”
省吾一把抓过刚才被岛田友子扔在一旁的黑色皮包,从里面翻出了一张车票和东京车站寄存行李的凭证。
“原来是从静冈来的。行李就寄存在东京车站。这么说,静冈那边会不会有人知道她回东京了?但是,谁能保证她没有中途下车呢?车站的工作人员不可能记得一个寄存行李的普通乘客。只要一口咬定没见过她,谁也不会怀疑的。”
省吾的思维空前地活跃起来,就像自己在跟自己下棋一样,思路越来越清晰。
“啊,对了!”
他突然叫了起来。
晴美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喂,晴美,你马上化装成岛田友子的模样,出去旅行一趟。这样一来,她就不是死在这里了。今天晚上就出发……我想想……对,就到热海去。伪装成岛田友子从静冈回东京的途中在热海下了车,住了一晚。然后,你再变回自己,悄悄回到东京。明白了吗?我们要让人以为她是在热海自杀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了。”
晴美花了很长时间才大致明白了省吾的话。
“可是,为什么要让人以为她死在了热海?就当她失踪了不行吗?”
“不,只是失踪的话还不够保险,要让她死在自杀的圣地才更安全。你穿上她的衣服,不,不,不,只要穿上风衣就可以了。你不是也有一套绿色的衣服吗?穿那个就可以了。换个发型,戴上她的眼镜,拿上她的皮包。把自己的大衣和包也带上。哦,还有一件事,你带上这张凭证,到东京车站取出她寄存在那里的行李,然后动身去热海。现在出发的话,十二点之前就能赶到了。”
“你到热海后,随便找一家旅馆住下,在住宿登记簿上写下她的名字和地址。第二天一早,你就离开旅馆,到镜浦一带,找个没人的小树林,去掉伪装,变回自己,再把她的风衣、皮包和行李胡乱丢在悬崖边上,让人以为她跳崖自杀了。记住,所有这一切都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看到,所以一定要一大早行动。而且一路上务必小心,不仅是过路的行人,海上经过的渔船也要小心留意。现在这个时节,问题应该不大。记住了吗?嗯……到时候我们统一口径,就说你请假去湘南的朋友家了。”
晴美听着省吾的计划,不禁大为钦佩,在这种形势下,思路竟然还能如此缜密清晰。但是,她还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妥。
“尸体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
这是最关键的。省吾又陷入了沉思。
“嗯,这是最棘手的问题。我们把尸体搬到我的车上,塞到后备厢里,然后运到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深埋?不,不行……沉海?也不行……这都是些老套路了,迟早都会被人发现的,这样的案例太多了。扔进炼钢炉或者浓硫酸池里倒是可以毁尸灭迹,但是……也有人已经这样做过了,而且,不是谁都有这种条件的。”
“等等,有了!井……废井……对,废井!哪儿的废井呢?对了,对了,藤濑水库,采石场!三月一日,水库就要正式蓄水了。今天是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说,三天后……”
省吾为自己想出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神采飞扬,脸上的愁云瞬间消散:
“你还记得藤濑采石场的那口枯井吗?”
“就是那个用碎石围起来的?”
“对,就是那里。就是你高跟鞋跟断掉的地方。”省吾看了看表,“现在是九点,开快一点的话,两个多小时就能赶到那里。留出半个小时处理尸体,然后再赶回来,六七个小时就够了,天亮之前绝对可以赶回东京。只是路上一定不能被人注意到,而且整个过程不能出一点差错。管不了那么多了,绝对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把尸体扔进井底,然后用石头埋起来,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它会浮上来了。只要水库一蓄水,就再也不会有人发现尸体了。况且新水库蓄水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嗯……果然是天助我也。”
虽然这么说,但省吾还是放心不下,担心有什么考虑不周的疏漏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于是,他又仰头看着天花板,心里默念着,把整个计划从头到尾反复梳理了几遍,直到确认万无一失,才终于转向晴美说:
“没问题!一定可以成功。晴美,打起精神来,这可是关系到我们两个人生死的大事。一定要冷静,胆大心细,要相信我。好了,都明白了吧?”
“我没问题。倒是你,这么晚去采石场,要走山路,很容易发生意外的。”
“只能赌一把了。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好在我的赌运一向不错……好了,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风衣、眼镜、皮包、寄存行李的凭证,还有你自己的行李。一定不要用任何有记号的东西。”
省吾说完进了浴室。此时的他还处于亢奋之中,在他看来,岛田友子的尸体只不过是某件物品。他把她的头扳了过来,摘下眼镜递给晴美。
“发型弄得差不多就可以了。衣服就不用脱了,不过上面的名牌必须拆下来,剪刀……”
他们把岛田友子衣服上的名牌都剪了下来,又仔细翻找了所有的口袋,确定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线索。
“这女人连鞋也不脱就闯了进来!算了,就让她穿着吧,反正鞋上也没有名牌。你也穿一双类似的黑皮鞋吧。还有……嗯……对了!匕首!”
省吾捡起匕首,仔细擦拭了一遍,确定不会留下任何指纹或血迹,然后插回鞘里,别在了岛田友子的腰带上。
“还要把房间里所有的血迹和指纹都清理掉。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有疏漏。”
浴室里虽然有不少血迹,但岛田友子身上一点也没沾到。两人把尸体抬出浴室,用热水把整间浴室彻底冲洗了一遍。
“你的所有沾血的衣服、毛巾,连同刚才用过的药棉、绷带、胶布,都烧掉,一点都不能留。然后把灰烬冲进下水道。”
省吾交待完这些,又戴上皮手套,把岛田友子可能留下指纹的所有地方都仔细擦拭了一遍。
接下来就是第一道真正的难关了——把尸体搬到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