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里，伊势省吾的身边都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直到五月二十日晚上，形式急转直下。

那天晚上九点左右，晴美突然打来电话，声音都因为紧张和恐惧变了调。

“是省吾吗？一个自称相马良介堂兄的人就在我这里，说现在就要见你……我让他去你家找你，但是他一定要你来我这儿。你……你现在能来吗？”

省吾顿时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大脑才重新恢复了运转。

“相马良介的堂兄……啊，知道了，是那个家伙！就是那天晚上在晴美的公寓门口碰到的那个人，也就是那个跑到公司来打听藤濑采石场的家伙。的确，那家伙长得跟那个叫相马良介的画家很像。说不定他现在就守在电话前，所以晴美也只能说这么多。但是听她的声音，那家伙一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才会上门要挟。他不肯到我这儿来，而是让我去晴美那儿，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看来，这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会会他了。”

想到这里，省吾压低声音对晴美说：

“我马上就来。在那之前，什么也不要跟他说。先尽量稳住他。我二十分钟之后就能赶到，让他等着我。”

省吾挂断电话之后，立即着手开始了准备，然后就驾车往若叶公寓疾驰而去。

“来者不善。而且既然都找上门来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要的时候，恐怕要……这种时候，要是有枪就好了。不过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了……啊，对了，工具箱里应该有扳手，对，就用那个。”

他找出扳手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尺寸都合适，就随手塞进上衣的口袋了。这样一来，他似乎感到自己有了底气。

到了若叶公寓，他把车停在门外，在黑暗中摸索着上了三楼。

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晴美脸色苍白地出现在他面前，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恐惧。

那家伙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果然是他！”

省吾面无表情地在那人对面坐了下来。那人优哉游哉地抽着烟，一双眼睛一直盯在省吾身上，丝毫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我就是伊势省吾。你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还是没有开口。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撇了撇嘴，用一种令人讨厌的腔调说道：

“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之前在公寓门外，吓坏了吧，哈哈哈……”

省吾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屑一顾地答道：

“干嘛要扯这些有的没的，还是开门见山的好。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似乎正中对方的下怀。他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了省吾面前。

省吾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印着“南侦探事务所　社长　南重吉”。

“怎么，又是一个侦探？不过这家伙看起来好像心术不正。说不定是来上门勒索的。”

想到这里，省吾反而放松了许多。只是要钱的话就好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南的嘴角勾起了一个令人生厌的笑容，然后将放在脚边的小包袱放到膝盖上，不慌不忙地打开，取出了一只黑色的女式皮鞋。

“我想请你买下这只皮鞋。”

省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我为什么要买下这只皮鞋？”

“哈哈哈……你是在跟我装傻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省吾心里一惊，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难道……这是岛田友子的皮鞋。把她的尸体扔到井下的时候，就发现少了一只皮鞋。当时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这鞋怎么会在这个家伙的手上？那个时候他不可能在藤濑水库。稳住，先稳住，无论如何也要先搞清楚这只鞋是怎么到他手上的。”

这样想着，省吾的脸色阴晴不定，一直盯着他的南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似乎想起来了吧？哈哈哈……岛田友子失踪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样的鞋吧？”

“那又怎么样？我为什么要买下这只鞋？”

“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鞋搞到手呢。你不会在跟我装糊涂吧？还是说，你真的已经忘了？好吧，不管是哪种情况，看来我得多费一点口舌了。你仔细听好，听完之后再告诉我你究竟要不要买下这只鞋。”

南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像说故事似的开始讲了起来。

省吾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晴美则一直躲在他身后。当然，她也早已竖起了耳朵。

“我受相马芳江小姐的委托，调查她哥哥相马良介的失踪案。经过调查得知，二月二十五日晚上，相马良介和真下幸彦在新宿的桃子酒吧喝酒。其间，两人发生了争执，相马良介的后脑不慎撞在洗手台的角上，昏死了过去。苏醒后，他独自离开了酒吧，从此便音信全无，下落不明。据当晚在路边揽客的暗娼证实，相马良介钻进了当时停在十字路口的一辆高级轿车的后座。而那辆车的车主因为发生了追尾事故，被交通警察带到了值班岗亭，当时不在车上。车主回来后，似乎也没有发现后座的相马良介，直接发动汽车，往青梅方向驶去。我在那个岗亭查到了当时的记录，里面清楚地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号，以及车主的姓名、住址等信息。”

南故意不慌不忙地从头说起，一边说一边盯着省吾的脸，不放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表情的变化。省吾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内心已经是波涛汹涌。

“那辆车的车主就是你，伊势商社的社长，伊势省吾先生，没错吧？那天晚上，在公寓门外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失态，伊势社长现在可以说一说了吧？……算了，还是我来帮你说吧。二十五日晚上，你后座上的那个叫相马良介的男人，长得跟我太像了，你看到我的时候，还以为死人复生了，所以才会惊慌失措，没错吧？而你之所以会惊慌失措，恐怕是因为你把相马良介的尸体偷偷处理掉了吧？”

南嘿嘿冷笑着，盯着省吾和晴美。省吾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一种酥麻震颤的感觉传遍了全身，他几乎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身体发抖。

“我是这样推理的：如果伊势社长当时没有做过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旦察觉车里多了一具尸体，一定会立即报警。但你当时没有那样做，这就很有意思了。反正知道相马良介已经死了，于是我决定先搞清楚这件事。”

“当然，相马良介的死跟你没有多大关系。他喝了那么多酒，后脑又受了重击，应该是钻进汽车后自己死在了后座上。我想，你大概是在青梅公路上发现他的尸体的吧？哈哈哈……原本我还只是猜测，但是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没错了，哈哈哈……车上突然多出一具尸体，一定让你不知所措吧？”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你发现尸体后没有报警呢？我前些天在警视厅碰上了大侦探明智小五郎，得知他正在调查岛田友子失踪的案子。而岛田友子失踪的时间，据说是二月二十六日，也就是相马良介失踪的第二天。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又经过一番调查，我发现岛田友子和这位冲晴美小姐还有你之间有某种牵连，你们不仅是大学校友，她们两个还因为你产生过矛盾。于是我做出了大胆的猜测。也许二十五日晚上在热海入住的并不是岛田友子，而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岛田友子也许那天晚上就已经遇害了。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车上多出一具跟你毫无关系的尸体，你却大费周章地毁尸灭迹而不报警。那是因为当时你的车上还有一具尸体，岛田友子的尸体！我没说错吧？”

纵然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省吾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他身后的晴美已经控制不住了，浑身抖个不停。

“那具尸体，也就是岛田友子的尸体，应该是在后备厢里吧？除了那里，车上也没有其他地方藏得下一具尸体了。”

“我在你家附近做了调查，有人看到二月二十六日一大早，你满身疲惫地驾车回到了家里。当时车上满是泥污。”

“那天晚上，你驾车驶向青梅公路，肯定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在新宿路口发生追尾事故是晚上十点左右，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回到家，这中间整整用了八个小时。那天晚上正在下雪，所以路况应该不怎么好，考虑到这些因素，怎么样，伊势社长，是藤濑水库吧？”

南再次停住了话头，观察着省吾和晴美的反应。他原本以为“藤濑水库”四个字应该是最后致命的一击，足以击垮伊势省吾的心理防线。但是，他没能如愿以偿。

就在他刚才滔滔不绝的时候，省吾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建设，此时的他与其说慌乱，倒不如说是一种“啊，终于来了”的长出了一口气。

“我调查得知伊势商社在藤濑有一处采石场。为了确认，还特意去了贵公司一趟，当时接待我的正是这位冲晴美小姐。我想，这事你大概已经从晴美小姐那里知道了吧？”

“采石场现在已经成了藤濑水库，于是我就想搞清楚，水库是什么时候蓄水的。这很好查，只要翻一下报纸就知道了。三月一日。距离二月二十五日晚上只有三天。这意味着什么？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由得惊叹不已，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简直就是个天才，才会想到那么天衣无缝的藏匿尸体的地方。只要压上石块，尸体就永远不会浮出水面。三天内不出意外，没有人发现尸体的话，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太妙了！纵然作为专业人士，也不得不为你的计划拍案叫绝。”

南似乎并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而是发自肺腑地赞叹。有那么一瞬间，省吾的虚荣心甚至得到了相当的满足。他曾经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但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南侦探这么快就找上了门来。于是，他也不得不对南的侦探才能感到由衷的钦佩。

“两具尸体的所在应该已经很清楚了。但是，二月二十五日晚上冒充岛田友子入住热海旅馆的又是什么人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目了然，自然就是这位冲晴美小姐。你来之前，我已经问了晴美小姐许多问题，但是她什么也不肯说。我想，你一定在电话里有所交代。但是，晴美小姐，现在可以开口了吧？”

南的视线越过省吾的肩膀，落在了晴美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超过了恐惧的极限，晴美此时对南投来的视线毫无反应。

“对门是岛村一家吧？我问过岛村夫人，二月二十五日到二月二十六日早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因为那天下了大雪，所以她很容易就回忆了起来。据她说，那晚有一位先生来过晴美小姐家，但是因为她睡得很早，不知道那位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二十六日早上，晴美小姐好像没有去上班，订的牛奶和报纸都放在门外没有动。岛村夫人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于是敲了你家的门，但是一直没有人应声。直到十点左右，她才看见晴美小姐从外面回来了。她觉得晴美小姐应该是出了趟远门。因为穿的并不是平时上班的职业装，而是比较休闲的衣服，而且风尘仆仆的，精神很差的样子。由此，我可以确认，晴美小姐二十五日晚上离开了公寓，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是至少到第二天上午十点之前，都没有回来。”

“于是，我这样假设：二月二十五日晚上，岛田友子小姐出于某种原因来到了冲晴美小姐的公寓。在那之后，你们杀了她。虽然具体过程不清楚，但是这里肯定就是案发现场。杀人之后，你们精心布置了一个骗局。晴美小姐穿上岛田友子小姐的衣服，带着她的行李，坐火车到了热海。那么晚了，应该是末班车吧？到了热海之后，晴美小姐冒充岛田友子小姐在一家叫‘不二屋’的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再把岛田友子小姐的衣物扔在镜浦悬崖边的密林里，制造了她跳海自杀的假象，随后赶回了东京。这样的话，时间刚好就在十点左右。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晴美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因为过于震撼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早已放弃了抵抗。

省吾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南的推理基本正确，但要让自己投降还为时尚早。

“南侦探，你的想象力实在令人佩服，竟然能够想出一个这么细致周到的故事。被你这么一说，连我都觉得自己确实犯下了你说的那些罪行。但是，很遗憾，你说的这些都仅止于想象，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

南一阵冷笑，那笑声就像冰冷黏腻的蛇一般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难道，这家伙还真有什么最后的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