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伊势省吾照常去公司上班。晴美比他到得更早，已经开始在办公室里忙碌了。两人尽量装出和平时完全一样的言行做派，不让任何人发现一丁点的破绽。

但是即便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毕竟有这么大的心事，不管是客户来访还是职员的报告，省吾都根本无心处理。

整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到了下午，省吾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办法。

“相马良介既然是画家，一定跟那些美术杂志有联系，说不定可以从杂志社打听到他的情况。”

他让晴美去附近的书店买来好几种美术杂志，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但是直到翻完最后一本，也没能从上面看到相马良介的名字。

省吾还不死心，又从电话簿上查到了东京最大的美术杂志社的电话，打电话过去，自称想要购买良介的画，询问对方是否知道良介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对方好像还不知道相马良介已经失踪的事，没有多问，就把住址告诉了他——丰岛区千早町。

省吾在地图上找出千早町的位置，原来是在池袋方向，于是打算立即去那里走一趟。他不会易容术什么的，也不打算化装，跟手下的职员打了个招呼就驾车出发了。

千早町一带一直是各类艺术家聚居的地方，相马良介原先租住的画室已经换了新的租户。那人也是个画家，对相马家的情况知道得相当清楚。据他说，相马良介一直和妹妹一起住在这里。妹妹的未婚夫是一名美术商。哥哥良介失踪后，她就从这里搬了出去，跟那个美术商同居了。遗憾的是，那个美术商叫什么他就不知道了。省吾又向周围的邻居打听了一下，也没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会不会就是那个晴美在志摩珍珠商店遇到的，自称相马良介朋友的人？那样的话，只要回去问一问晴美就知道那人的长相了。可惜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只要到邮局问一下，或许能打听到相马良介的妹妹留在邮局的新地址。”

省吾找到附近的邮局，直截了当地打听他想知道的情况。因为他穿戴讲究，又开着豪车，邮局的工作人员根本就没有起疑心。

相马良介的妹妹叫相马芳江，现在的住址是涩谷区代代木真下幸彦的公寓。

“这就够了。相马良介的情况也打听清楚了，他妹妹的行踪也找到了，而且应该没错，晴美在志摩珍珠商店见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她妹妹的未婚夫，叫真下幸彦。”

“虽然还不清楚相马良介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车里，但是继续调查下去的话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太危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先回家去。每一步行动都要深思熟虑，千万不能莽撞。”

想到这里，省吾往自己在目白的家驶去。

刚一进家门，用人就报告说有客人来访，而且那人自称是为了晴美小姐的事专程来访。

“晴美？她出什么事了？别慌，看看情况再说。”

省吾让用人把来人请到会客室。

“伊势社长，我是明智小五郎，是个侦探，受岛田友子亲属的委托，正在调查岛田友子失踪的案子。我是从静冈那边打听到，晴美小姐和友子小姐是大学同学，还曾经在同一个社团，所以想着也许能从晴美小姐这里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才会冒昧登门拜访。而且，我还听说您和晴美小姐正在热恋中，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也想跟您随便聊聊。”

明智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什么？明智小五郎？就是那个日本第一名侦探明智小五郎？他怎么会掺和到这个案子里来？而且，他已经去静冈调查过了，知道了晴美和岛田友子的过节，甚至还找到了我的住址……”

省吾竭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内心已经是波涛汹涌，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过来。

“是的，正如您了解到的，我和晴美确实正在恋爱。但是岛田友子的事，我不太清楚。”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跟岛田友子划清界限。

“晴美小姐是否向您提起过岛田友子小姐失踪的事情？”

“没有。恋人之间怎么可能把这种事情当作话题。”

再次明确地划清界限。

“您应该也认识岛田友子小姐吧？”

“我听说过这个人，我们曾就读于同一所大学，但仅此而已。”

“想必您已经知道，岛田友子小姐于二月二十五日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她不是第二天一早在热海镜浦的悬崖跳海自杀了？”

“警方甚至出动了潜水员，却还是一无所获。镜浦那一带风高浪急，还有汹涌的海流，一旦被卷进去的话，真不知道会被冲到什么地方。况且那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找不到尸体也是正常的。其实，像这种让人找不到尸体的死法，对于想要自杀的人来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镜浦会成为自杀的胜地，恐怕跟这个有很大的关系。”

说到这里，明智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稍一停顿，他又继续说道：

“其实啊，这种情况不但对自杀者有吸引力，也是最理想的杀人之处啊。把目标骗到悬崖边，然后乘其不备，一把推下悬崖，让大海帮忙处理尸体。怎么样？听起来不错吧？那一带甚至不会有渔船经过。悬崖上是一片密林，距离大路也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也不必担心被人目击到作案经过。我经常想，这里应该发生过很多连警方都不知道的，或者即便知道了也无从下手的命案吧。毕竟，对于杀人犯来说，最伤脑筋的就是处理尸体。只要能将尸体妥善地处理掉，破案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从这个意义上讲，镜浦实在是最理想的作案场所了。”

明智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省吾一时间根本搞不清楚眼前这位日本第一名侦探到底想要说什么。

“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难道是在试探我？看来他果然已经怀疑我了，啰啰嗦嗦地说这么一大堆，就是想看看哪句话可以引起我的反应。嗯，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他才会一边说一边死死地盯着我看。”

“怎么办？假装听不懂？还是发一通脾气，然后下逐客令？恐怕都很难打发这位大侦探。暂时还是静观其变吧。”

想到这里，省吾不住地点头，装出一副大为佩服的样子。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曾经专门研究过处理尸体的各种方法。几乎所有的凶手都想让尸体尽快消失，于是绞尽脑汁地寻找毁尸灭迹的万全之策。”

“很多人会近乎下意识地把尸体分割成许多块，然后去不同的地方抛尸，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碎尸案’。其实，这种做法往往适得其反。他们天真地以为把尸体分割得越小，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就越小。这充分反应了凶手杀人过后的无可奈何的心理。”

“把尸体深深地埋进地下？地面被翻动过的痕迹反而会更快地暴露尸体的所在。把尸体扔到河里或者海里也不行，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浮出水面。焚尸的话，那种难闻的气味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把尸体扔进硫酸池，彻底溶解掉。美国就有一个连环杀人狂，每次杀人之后都把尸体扔进自家的浓硫酸池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条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要我说的话，想要毁尸灭迹不留线索，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我就有一个简单且行之有效的办法，是我在书上看来的。这种可以安全地处理尸体的地方可以说随处可见，而且是现成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猜猜看啊，哈哈哈……”

明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但是坐在他对面的省吾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大事不妙。

“随处可见……现成的……难道……”

他心乱如麻，终于艰难地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强作镇定，说道：

“我猜不出。”

“是枯井啊，哈哈哈……”

明智似乎对此十分得意。

省吾再也坐不住了，仿佛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心脏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

明智对他的异样视若无睹，继续说道：

“其实东京还有很多枯井，分布在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在实施杀人计划之前，预先买下一块有这样的枯井的地皮，然后借口要盖房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填平它了。当然，在那之前，要选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扔到井底，再填上些土盖起来。第二天一早，就可请工人把枯井填平夯实了。然后就可以按部就班地在上面盖房子了。这样一来，不就谁也发现不了了吗？”

“这种办法确实很完美，但是比起利用即将蓄水的水库做掩护，似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啊。毕竟新建水库蓄水这种事，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看来只是虚惊一场，这位大侦探只是泛泛而谈，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线索。”

省吾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附和着明智，频频点头称是。没想到明智突然话锋一转：

“言归正传，岛田友子失踪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二月二十五日晚上，还有一个人失踪了。失踪的那个男人离开新宿的一家酒吧后就不知去向了。这两起失踪案当然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不知为什么，在调查岛田友子的失踪案的时候，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这个案子。”

省吾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马上又绷紧了。

“他是说那具男尸？那个叫相马良介的男人？不要慌，不要慌，一定不能被他看出破绽来。”

“那是个什么人？”

“是个画家，而且是个怪人，叫相马良介。”

“果然……他为什么要提起相马良介？真的只是因为时间上接近吗？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省吾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对策。

只听明智又说道：

“听说二月二十六日一大早，准确地说是还不到六点，您就自己开车回来了，是吧……不不不，我这么说绝不是因为怀疑您。您大可以放心。我是听您邻居说的，所以随口问一句，在那之前，您去哪儿了？方便的话，能说说吗？”

虽然嘴上说只是随口问问，但明智说完就一脸严肃地看着省吾。

省吾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还跟晴美统一了口径。甚至可以说，在内心深处，他多少有些期待有人问出这个问题。

“二十五日晚上，我是在我的秘书冲晴美小姐家过的夜。因为毕竟还没有结婚，被邻居看到难免说三道四，所以我才一大早从她那里出来，开车回了这边。”

“原来如此。”

明智似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省吾原本准备如果对方继续追问，他就把在新宿高架铁桥下的追尾事故说出来。但是既然对方没问，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

随后，明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几个问题，就起身告辞了。

“他这次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量他也不可能发现藤濑水库底下的秘密。那么大的水库，又是在井底，上面还压上了那么多石块，尸体无论如何也浮不上来。只要尸体不被发现，只是怀疑的话根本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只要我矢口否认，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送走明智之后，省吾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