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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下的村庄 第九章 乡村教堂里的平安夜

在上帝的福音没有到达澜沧江峡谷以前,峡谷里的乡村依靠藏族人的神灵来护佑它的平安;在外国神父们把有关平安夜的种种颂歌和赞美诗以及圣诞老人的礼物带到峡谷里以后,乡村的夜晚便多了一份肃穆和庄严,多了一些虔诚的祷告和忏悔,多了一些悠扬的旋律和嘹亮的歌声。而对村庄里另外一些不信仰上帝的人——比如说李大哥一一来说,平安夜就像邻居家来了一个远方的客人,人家的热闹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他在这个夜晚该干吗就干吗,该睡觉时就准点睡觉。

不过,对于我们这些来自城市的客人来说,乡村里的圣诞之夜是真正宁静平安的夜晚,是最能感受到天籁或者说上帝的地方。这里没有嘈杂的人流车流,没有五颜六色的灯光,也没有密集挤压的高楼阻挡人们仰望天国的目光。只有皎洁的夜空星光灿烂,黑黢黢的大山上灯火疏朗,那是山冈上的村落人家,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增加了乡村的寂静。澜沧江在村庄的下方,流淌出星星一般闪闪烁烁的光芒……我在茨中村的平安夜降临之前,想起了都市里混乱植嚣的圣诞节。记得有一年,几个朋女为了给爱凑热闹的孩子找个过节的理由,相约到一家酒吧聚一聚,大家说好6点半都带孩子来见面吃饭,可是那个差不多要疯狂的傍晚,城里的大街小巷挤满了汽车,与其说这是一种节日气氛,不如说那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我朋友中有的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最倒霉的那个家伙到晚上9点多了才从塞车的灾难中突围出来。这就是城里越来越莫名其妙的圣诞节。媒体、商家在此之前大肆炒作,他们甚至根本不需知道圣诞究竟为何物,赶着热闹的浪头就去了,把所有的人都搅得人心惶惶的,似乎你不跟着人家去过圣诞节,就落伍老土了一样。

我想对许多城里人来说,圣诞节是一个洋派的节日,它只跟时尚有关,而与宗教精神和文化传统没有多少关系。人们在圣诞夜想到的是到哪儿去聚一聚,闹一闹。实际上对于一个没有信仰和不了解西方文化传统的人来说,在圣诞之夜里他也只能凑凑人家的热闹——说到底,这只是人家的节日,不能像过春节那样,把它真正当做自己的节日来过。每当圣诞之夜我看到大街上那些欣欣然东奔西跑的人们时,我真想对他们大喊:瞎忙乎什么呢您哪?你们都中了商家的奸计了!

算了,我一个人的声音在那人车如过江之鲫的街道上还不抵森林里的一片树叶落地的声响。我很庆幸,今年自己终于有一个浪漫而宁静的圣诞之夜,让我真切地体会信仰的美妙和诗意。

天黑尽以后,人们开始陆续去教堂里做圣诞子夜弥撒。他们都穿上了节日才穿的盛装,小孩子们换上了新衣服,有的人从家里拿来了青稞酒、红葡萄酒,还有人带来了弦子,那是跳舞时必不可少的伴奏乐器。有人在院子中间生起了两堆篝火,大家围坐在篝火边聊天、喝酒、打闹。节日的气氛出来了。

从西安来的神父已经到了,我们进教堂时他已经在祭台上听村庄里教民们的忏悔。据说他是从西安坐火车到昆明,再转汽车辗转到茨中村的,这次既是来为村庄里的教民主持圣诞弥撒,也是受奥斯丁之托,前来听他母亲病榻前的告解——奥斯丁的母亲80多啦,据奥斯丁讲,老人家希望在神父面前将自己的罪认真忏悔一番。

过去我们对神父的印象多来自于外国文学作品中的描绘。他们或矜持稳重,或慈祥博爱,或阴鸷狡诈——“文革”中的一些书籍大都把外国神父描写成这般模样,他们常常骑着一匹跛马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行进——这大概最符合滇藏地区当年外国传教士们的形象——到处传道布教,宣扬上帝的福音和人间博爱。不过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信仰的人对一个普通的神父存在着许多的误读,这种误读有历史的原因,也有宗教神秘而遥远的篱笆,让我们对另一个领域的人们总是心存疑惑。我认为把一个平凡的神父的日常工作客观真实地描述出来,总比大家隔着一条澜沧江一样的鸿沟互相瞎猜测有意义得多。他们实在是一些极其平凡普通的人,就跟你在寺庙里见到的喇嘛们一样,除了他们所服从的神灵、诵读的经文、供奉的庙宇、身着的服饰,以及宗教仪轨上的要求不一样外,神父和喇嘛们在这片土地上宣扬的仁慈与悲悯,对苦难与罪孽的普度和拯救,于人们灵魂深处的抚慰上来说,我没有看出什么不同的地方。

茨中的教堂里没有专门的告解室,教友们向神父做忏悔时都是在祭台一侧。我看见人们在祭台前躬身跪着排成一队,离听忏悔的神父那里大约有5米左右远。那个神父看上去很年轻,皮肤白晳,与乡村里普遍肤色黝黑的藏族人相比,他更像一个白面书生了。神甫高坐在一张椅子上,前去告解的教友跪在他的面前,诉说自己的罪过,请求上帝的谅解。那时教堂显得很肃穆安静,我不好去打搅人家,因此就远远地站在教堂的后面观看。

这个巨大的经堂大约可以同时容纳二三百人做弥撒、祈祷或忏悔。它有空阔的穹顶,那上面都画有各式宗教画,两侧的墙壁上也挂满了耶稣受难像、圣母像、圣子像等,中间的柱子用带有宗教色彩的彩色锦缎作为装饰,天花板上也有色彩艳丽的宗教图案。我感觉教堂比我5年前来时显得更新更气派了,显然是人们又重新将它装修了一番,教堂正中那个莲花形的巨型大吊灯就是新买的,通往祭台的地方还铺了一层红地毯,后来我听说这是一个教友捐的。就像我们的寺庙一样,教堂里的许多东西,都是信男善女供奉的。

有意思的是在圣母像上,茨中村的教民们挂上一条条洁白的或黄色的哈达。我看到过许多将哈达献给高僧,献给活佛,献给法相庄严的宗喀巴、释迦牟尼、玛尔巴等佛祖的场面。将哈达献给圣母和受难的耶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大约也是仅在藏区的天主教区才有的吧?

在经堂正前方的圣台上供奉有耶稣像、圣母像、圣子像,这个圣台与我们平时在影视中看到的外国天主教堂中的陈设,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它显得更朴素一些罢了。圣洗池在教堂大门左侧,那是一个约一米高的水台,是用石头做的,做工很讲究,肯定是从前的工艺了。进教堂来的教友一般都要先到这圣水台里蘸一点水,点到自己的额头上,然后在胸前画个十字。这个地方应该是每一个信奉耶稣天主的人永生都不会忘记的,因为他们就是在这里被打上了耶稣的印记,从此成为信仰上帝的人。

据说由于村庄里平时没有神父,因此每当神父来时,人们都要争相到神父面前忏悔,于是村庄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在神父面前告解先从老年人开始,年轻人次之。每个教友在神父面前的告解大约需要三到五分钟。人们都希望在圣诞之夜能在上帝面前真诚地忏悔,以得到上帝的宽恕。奥斯丁告诉我说,今晚除去神父做弥撒的时间,村庄里人们的告解要到明天才做得完。与教堂里的庄重肃穆相比,外面院子里则充满了轻松欢乐的节日气氛。在圣诞子夜弥撒还没有开始前,院子里的篝火就燃起来了,弦子拉起来了,歌声唱起来了,舞步跳起来了,人们围着篝火分成男女两部分对唱对跳。德钦这边的藏舞以弦子舞闻名,弦子是一种藏族民间乐器,以马尾做琴弦,类似于胡琴,演奏方法也与胡琴相似。舞场上一般由一人或数人拉弦子,在前面领跳,由其来确定跳什么舞步、唱什么曲子。因此领跳者在一个舞场中又跳又拉,其作用非常重要。弦子舞跳到高潮处,舞者仿佛脚踩流云,身似旋风,男人跳得阳刚强劲,女人跳得柔美飘逸;再加上双方对歌时高亢激越的歌声,天上的云彩仿佛都在驻足倾听。看藏族人跳弦子舞不仅是在欣赏一场民俗舞蹈,也像在看一场精彩激烈的比赛。谁的舞姿最美,谁的歌声最嘹亮,谁是恋爱中的姑娘和小伙子,你都可以从他们的舞步和歌声中体味出来。

弦子舞一般以表达男女之爱为主,也有歌唱家乡山川和在生产劳动中跳唱的。不过今晚的弦子舞好像跳得有些温情,没有我以往看到的那般火爆激烈。是因为在教堂里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问扎西尼玛今晚他们唱的是什么歌词。扎西侧耳倾听一番后,为我翻译了一段:

在那高高的山坡上,

燃起祝福的高香,

祈祷欢聚一堂,

今日如愿以偿。

这显然只是一支普通的藏族民歌,与宗教没有关系,也与圣诞无关。我坐在篝火边和几个老人一起聊天,一个叫郝生的老人家告诉我说,过去每年的圣诞,人们都要到教堂里来跳弦子舞庆贺耶稣诞生。我问他,当年的外国神父也看你们跳的舞吗?

郝生大爹说:“看,他们就坐在前面的台阶上看我们跳弦子舞。有个叫罗维的年轻神父还下来跟我们一起跳哩。”

那个场面真是令我难以想像。当年的神父们如何看那些在上帝面前以自己的方式庆贺圣诞节的藏族人?而茨中村的教友们又如何体会圣诞夜的宁静与欢乐?不过据我所知藏族人是最容易得到欢乐与满足的民族,还是那句老话,“能说话的都能唱歌,会走路的都能跳舞”。一堆篝火前,自然就会有欢乐的人群。

这也许是全世界最独特的庆贺圣诞节的方式。我们所知道的圣诞节目表演不外乎有唱诗班演唱的圣诞颂歌、演示耶稣诞生的圣诞剧、圣诞化装舞会等,像在茨中村以跳传统的藏舞来庆贺圣诞的,我想在普天同庆的圣诞之夜时,也是绝无仅有的。实际上,不仅在中国,就是在西方,现在通行的圣诞礼仪也是逐步将各地的民风民俗融入到教会的宗教仪轨当中。如圣诞树起源于古罗马的“农神节”,而圣诞颂歌起源于奥地利,流传甚广的《平安夜》源自一个默默无闻的牧师摩尔和乡村教师葛路伯之手,普鲁士国王威廉四世在听了《平安夜》舒缓自如、庄重神圣的旋律后,下令将它作为全国教堂每年圣诞之夜的必唱歌曲,《平安夜》优美的旋律才由此而走向了全世界。我推想,当年的外国神父即便知道弦子舞的旋律和《平安夜》的旋律大为迥异,但是在距欧洲万里之遥的澜沧江峡谷,有一支藏族人的弦子舞是为纪念耶稣诞辰而跳的,他们也许会为此感到欣慰呢。尽管他们也许不甚理解一支弦子舞对一个藏族教友真正的意义。

晚上11点以后,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这是一口新买的大钟,直径约有50厘米,它就立在教堂的钟楼上,吊挂在一个崭新的红色钟架上,下午我来时曾经去参观过。关于茨中教堂的大钟,还有一段故事。当年外国传教士借助教案后获得的巨额赔款,重修茨中教堂,他们财大气粗,到山外定做了一口300多公斤重的大铜钟,由于铜钟太大太重,马帮陀运不方便,他们就雇了20多名苦力,从怒江峡谷翻越大雪山下到澜沧江峡谷,愣是靠人背肩扛一步步抬进峡谷里来了。据说大铜钟运到峡谷里时连外国神父都感到在如此险峻崎岖的山道上,能将这个庞然大物平安运到,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这口在今天绝对可以算做文物的铜钟,在“文革”时却遭到了粉身碎骨的命运,在造反派眼里,它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产物,被砸个稀巴烂似乎是它自然而然、最顺理成章的下场。据说那铜钟质量相当好,不仅声音嘹亮悦耳,而且不易砸烂。有一大块残缺部分,后来被一个矿山的工人们抬去当上下班敲钟用。上帝啊,当年人们按照您的旨意——至少神父们是这样认为的——费心费力抬进峡谷的玩意儿,总算找到了点用处。

好了,现在的钟虽然小了许多,但是它再不会被人们随意砸烂了。它在圣诞之夜的钟声一如既往,平和,悠扬,深沉,像平静水面上微风吹送下的阵阵涟漪,一波一波地在藏族人的弦子旋律中,在高亢激越的藏歌声中,向村庄的每个角落传去……圣诞子夜弥撒快到了。唱歌跳舞的人们纷纷向教堂里涌去。我倏然想起有一年的圣诞节,我的孩子心血来潮,非要让我带她去昆明的教堂望子夜弥撒。我怕临近子夜时进不了教堂,因此吃完晚饭就带她出门了,到位于昆明金碧路上的圣锡安教堂时,我才发现自己和孩子一样地天真。教堂早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几个警察和保安死死把守着教堂大门,不让非教友身份的人进去,其实大门在晚6点就关闭了,要是没有警察,恐怕大门早就被人们冲倒了,教堂也被撑暴了。我相信那天围堵在教堂大门外的人中,有很多人并非上帝真正的信仰者。他们去教堂看稀奇,搅得人家的子夜弥撒也不安宁,那真还不如到酒吧餐馆里去瞎闹一番。

而我面前这座正宗的乡村教堂,此刻大门洞开,上帝以他的仁慈与博爱接纳一切愿意皈依到他的宁静与祥和中的人。人们在教堂依次就坐,教堂里有用木板搭成的横条,权当人们望弥撒时的座位。年轻的神父现在已经换上一身白色的祭衣,看上去更显得文雅、素净。我想献身神职的人大约从内到外都会透着一种干净与温和。这也许是上帝的要求,也许是命中注定的某种品性。

人群中忽然响起了歌声,啊,这是圣诞之夜的赞美诗与颂歌。这样的歌声我并不陌生。我是指用少数民族语言演唱的赞美诗。由于这些年我跑了不少民族地区的乡村教堂,因此我听唱诗班演唱赞美诗一般都听到的是民族语,如傈僳族语、藏语、怒族语等。尽管我听不懂一句歌词,但是同样的旋律和同样的虔诚常常让我感动不已。那是用唱山歌的嗓子来唱献给上帝的歌声,那是用最朴素的乡村情感来体味上帝遥远的爱——噢,如果你仔细想一想,这群孤独的信仰者,上帝离他们多么远啊。但是,这只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的看法,而在他们的心灵中,上帝的爱充盈了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歌声舒缓、高亢,原汁原味的乡村嗓音,时而可以听出一些四声部的演绎,但是似乎做得并不专业地道,也许是平常训练少、也缺乏指导的缘故。但是歌声素雅得像雪山脚下碧绿的一泓清水,纤尘不染。我曾经在傈僳族人的乡村教堂里听他们唱过赞美诗,那是我听到的最好的四声部合唱,也是最令我感动的乡村音乐。随便几个人往教堂的祭台上一站,没有管风琴,也没有指挥,顶多有一把吉他——这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的一件教堂乐器,也许全世界绝无仅有,他们便可唱出既野性又规范,既原始又高贵,上帝也会为之动容的赞美诗。

在圣歌声中外面有人在放鞭炮,喜庆的气氛随着鞭炮的炸响阵阵涌来,给人的感觉好像大年夜已近,该合家团聚、举杯庆贺了。神父在奥斯丁的帮助下正在布置祭台,祭台位于教堂的正前方,用红色的台布装饰,上面供奉有象征耶稣圣体的匣子,有枝形蜡烛台,有朴素的圣杯和圣灯,有鲜花和时鲜水果。祭台的两侧是黄底红字的对联,上方是耶稣的圣像。

赞美诗唱了几曲后,教堂里声静下来,神父在祭台前的一张方桌上主持弥撒礼仪,他先用标准的普通话向教友们宣讲圣诞的来历,耶稣诞生的意义,也感谢信众多年来坚持信念,领受天主的恩赐。他在布道中说耶稣诞生在一个贫寒的山洞里,他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也不是一个大能力者,因为他最终被钉在十字架上。耶稣的天性体现在他的爱上,爱所有的人,包括爱他的仇人。今天我们庆祝圣诞的意义,就在于我要求你们爱一切人,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为爱而生活,就是有信仰的生活。

教堂里安静得就像电影里经常渲染的某个相类似的场景,神圣、宁静、高雅,世俗的情感瞬间被神奇地过滤和升华。年轻的神父每说一小段,奥斯丁就把它们翻译成藏语,实际上茨中村的人们都能听懂汉话,它们看电视时从来不会有语言上的障碍,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经奥斯丁翻译一次呢?我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是为了照顾一些老教友吗?也许是吧。我们知道,在村庄里的一些老人是最坚定的信仰者,他们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上帝的爱。神父布道的内容需要一些乡土语言来形象生动地注释,比如一些民谚,就能加深人们对上帝的爱的理解。

神父布完道后又是唱赞美诗,这期间神父走下祭台来,用一枝青松枝点些洁净的水向他的教友洒去,然后和他们一一握手,每一排望弥撒的教友神父都不漏过,那些朴实的村民此刻心怀感激,拉住神父的手久久不愿放下,我听见不少人邀请神父到他们的家里去坐坐。看得出他们把他当成一个久违了的朋友。

接下来的恭领圣体的仪式,把圣诞夜弥撒礼仪推向了高潮。教会认为,教友在教堂恭领圣体是一件神圣的圣事,因为耶稣将他的身体与鲜血,真实地“隐身”在面饼和葡萄酒的外形下,并且把自己赐给信徒,以作为信徒灵魂的“神粮”。天主教徒认为,在教堂领吃了这面饼,耶稣就形而上地融入了自己的体内。而在外人看来,那不过是到神父面前领一块面饼。教堂的教友们此刻自觉地排成一队,在唱诗班的阵阵《圣歌》声中,依次到神父面前吃下“耶稣的身体”——小块面饼。它必须是不经过发酵的面饼,神父将它掰下来,小心地放进排队的教友嘴里。那时刻教堂里涌动着神圣而庄严的爱,我想主要是由于仪式肃穆的氛围和赞美诗悠扬舒缓的旋律,使每个人在此时此刻都感同身受耶稣和上帝的存在。

我曾经比较过藏传佛教和天主教在宗教仪轨上的区别,以及他们对信众在心理上的作用,发现这两种宗教在体现神的意志与权威上都是一样神圣庄重,因为一个需要你敬畏的神灵首先必须是高高在上、凛然不可藐视的;而在征服信众的心上,两种宗教却各有所长。藏传佛教的宗教仪式一般来讲显得威严神秘,具有一种震憾性。你一进它的寺庙,高大巍峨的佛像,大殿里昏暗神秘的光线,摇曳跳跃的酥油灯,缭绕的香烟,浑厚如江水轰鸣的诵经声,以及神情严肃的喇嘛,都让你不得不匍匐自己的身体。藏传佛教的信徒到寺庙里一般都不是来听神职人员讲经解惑的,他们供奉给神灵祭品,跪伏在诸佛菩萨的脚下,祈求佛陀的护佑。他们会围着神圣的寺庙一圈又一圈地转,他们也会在寺庙的佛菩萨像前成千上万次地磕长头。在他们心灵中,神灵、佛菩萨的力量控制了一切,不但控制了他们的今生,还掌管了他们的来世;不但控制了魔鬼,还决定着人间的凶吉、生老病死。他们到寺庙里来最大的感动,是接受受人尊敬的活佛的摩顶祝福,或许他们会为了这一瞬间的祝福而排上几人的队,走上千里的路。寺庙里的神灵也有自己的节日,那时信众们会赶来寺庙,和喇嘛们一起庆祝战胜魔鬼的胜利,观看神灵们的舞蹈。比如迪庆藏区寺庙里最大的神灵节日是每年的“格冬节”,喇嘛们过节那天会戴上各种面具,抬出寺庙里的各种法器,伴随着雄壮低沉的法号、法鼓,在寺庙外的广场上跳起与魔鬼战斗的凌空蹈虚的舞步。这些舞蹈既是跳给神灵们看的,也在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为民众社稷祈福求安,信众们则在一边为法师们的精彩表演呐喊鼓掌。这个时候,你才能感到人神共娱的欢乐,佛教的神灵也有比较人性化的一面。总之,我以为藏传佛教的宗教仪轨神性化的东西非常到位,神的意志充斥着每一个程序和步骤。而天主教的宗教仪式人性化更强一些,它更注重细节和对人的关怀。这和西方文艺复兴以后人文主义精神的重建和对建筑艺术的追求有关。在一座天主教教堂里,人们感受最多的东西是理解于爱,外部压力的东西较少,渴望内心沟通的因素较多。你向神父忏悔,神父给予你精神上的指引和开导,一些从不愿说出的秘密和难以启齿的事情你都可以向神父倾吐。这是一种和神职人员对话式的交流,而不仅仅只是匍匐下你的身体。神父们的布道宣讲也多于人们日常生活所遇到的难题有关,有具体的指导,也有高屋建瓴的精神归纳。教堂里的陈设比起寺庙里的相对简单,但是在对光线的运用上则处心积虑,各种建筑风格的教堂,无论是巴罗克式的、东正教式的、哥特式的,都在窗户的设计上尽其所能地体现自然光对宗教教义的辅助作用,因为这是来自天国的光芒,教堂的设计者们深谙透视、间离、采光等较为科学的设计理念,因此他们让教堂的光线体现出天堂的某种象征,让人感到仿佛在天国光芒的照耀下,产生某种既亲近高贵,有肃穆典雅的情感。

我想,两种宗教的差异并不意味着谁先进谁落后,这只是文化背景和历史传统的不同所体现出来的文化上的差别,而文化正是区别不同民族的标志。试想一下,如果一个民族没有了自己独有的文化,它将何以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生存?我的一位学者朋友说,文明有先进与落后之分,而不同的文化只代表着不同的特点。文化如是,宗教亦如是。因为宗教不过是文化范畴里的一个门类而已。

平安夜在圣歌和赞美诗中缓缓降临,就像一个洁白纯净的天使,悄无声息地来到我们身边,而我们却浑然不知。尚我们感受到这个世界上的爱和温馨,为我们感受到宁静的力量,当我们在晴朗的夜空中寻找天籁一般的旋律,寻找报送佳音的天使,寻找来白北国的圣诞老人时,我们仿佛在这乡村的夜晚听到了一个婴儿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