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的好汉一百零八位。谈歌相信,能一个不落记全了这份名单的读者,不多。可是,西门庆这个人物,读者大概都不会忘了。西门庆是什么人?只要读过《水浒传》的读者,或者看过水浒戏的观众,或者听过水浒评书的听众,都知道西门庆是一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大流氓。一般说来,大流氓都有钱,没钱的流氓在街上叫混混儿、叫地痞、叫小流氓,他们或许只能吃一个村,或者一条街、一条胡同。有钱的大流氓叫黑恶势力!他们可能要控制一个城市,西门庆不是就控制了阳谷县城吗?
读者的视野里应该有两个西门庆,一个是《水浒传》中的西门庆;一个是《金瓶梅》中的西门庆。《金瓶梅》是禁书,我们不谈,下边只谈《水浒传》中的西门庆。
按照“人之初,性本善”的人生成长理论,西门庆刚刚生下来时,或许也是一个招人喜爱的大胖小子,如果没有机会,未必就是那个后来恶贯满盈的西门庆。之所以发展成为后来的西门庆,大概只有一个原因,他有钱了,而且,他太有钱了。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西门庆没有钱,他就是阳谷县城一个蹬三轮车的,他能够如此作恶多端吗?他能够如此胆大包天把坏事做尽做绝吗?他绝对混不成张牙舞爪这种恶人德性。他没有这个能量,也没有这胆量。有句俗话叫做“钱是英雄好汉的威风”,与之相对的还有一句话“一分钱难死英雄汉”,这两句话都是讲钱的重要性。秦叔宝落难在王老好的店中,受尽了讥讽冷落,以至于卖马当锏,也就是没钱闹的。换个说法,钱是坏人的胆量。没有大把的银子撑腰,西门庆敢满世界胡作非为吗?肯定不敢!
咱们再回顾一下这段故事。西门庆的出场,是武松引出来的。武松在景阳冈打死了一只老虎,被县里表彰,作为优秀人才,没有经过公务员考试,就被阳谷县破格录用了,分配到县公安部门任职了。由此,武松成了公务员了。当然,也是打虎这一个举动,武松就成了名人了。估计电台报纸都得采访,这消息就被一个外地来此打工的农民知道了,这位民工就找武松去了。这个外地来的民工是谁?武大,武松的同胞哥哥啊。你说这天下的事儿巧不巧,兄弟相会,自然是格外一番亲热。武松还是单身呢,武大郎的住宅面积也很大,武松就搬到哥哥家里去住了。为的是多跟哥哥说说话。武松也没有想到,哥哥竟然娶了一个漂亮的嫂子潘金莲。武松更没有想到,这潘金莲是个水性杨花,后来竟然感情出轨,跟城里的大款西门庆好上了。这一下,就要了武大郎的性命喽。后来,武松告状,县领导包庇西门先生,或许县领导真是认为,这一个西门庆是县里的著名企业家,纳税大户啊,得保着啊;也或许西门庆还是政协委员或者人大代表呢;还或许西门先生跟市里的领导也过从甚密,早就混成了铁哥们儿了呢。谁说得准呢?县里的领导就对武松说了:小武同志啊,你看这事儿呢,你虽然告状了,可这证据不足啊,你不能就认定西门庆就是杀害你哥哥的凶手吧?这事儿啊,还是再调查调查吧。武松是个急脾气,证据不足?这不扯淡嘛,你们当领导的怎么能包庇坏人呢?你们不管,好,我自己解决。得,武松就把西门庆和潘金莲给杀了。
《水浒传》里的西门庆,也就是这么个故事。站在小说创作的思路去想,作者应该就是为了塑造武松这个人物,才费尽心思编织了一个这样的情节,也就塑造了西门庆这样一个与武松对立的人物。施耐庵先生是一个写故事的高手,武松替兄报仇这个情节写得十分曲折,引人注目。艺术原则是,与英雄对立的人物越强大,英雄人物才越有感染力。于是,西门庆成了家喻户晓的一个流氓恶棍的反面典型人物。
再接住上边的话题,如果我们抛开《水浒传》给予的情节,从人性的角度来分析,我们的结论应该是:恶人不能生下来就是恶人,人的成长变化是有条件的。还是谈歌上边讲的理由,如果西门庆就是一个蹬三轮车的,或者是一个卖菜的小贩儿,他绝对不可能去勾引潘金莲,他也不敢招惹武松。写到这里,想起了一句老戏文“钱是惹祸的根苗”。
谈歌下边说一个现代版的西门庆。前几天看杂志,看到一篇关于东北一个富人命运的故事,此人因为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被枪毙了。文章详细写了这个人从发财到被枪毙的经历。此人的出身是一个农民,姓什么叫什么咱就不说了,姑且叫他“东门庆”吧。东门庆性格老实,好脾气,跟老婆从来没有吵过架,跟街坊四邻也没有红过脸。赶上政策开放了,他心眼儿活泛,开始倒卖土豆。东北的土豆好吃啊,他就挣钱了。或许有人不相信,东北的土豆再好,也不是金豆,能倒卖几个钱儿啊。可是,架不住多啊。20世纪80年代,东门庆钻营行贿,买通了铁路上的干部,动用车皮往全国发土豆,这下可就赚大发了。等满大街的人都开始往土豆上动心眼儿的时候,东门庆已经改行倒腾黄豆了。黄豆倒腾完了,他在河北买了一座矿山。一来二去,东门庆就发了大财喽!发了财的东门庆性格就变了,先是把老婆休了,换届,娶了一个年轻的。没过两年,不新鲜了,再换届,娶一个更年轻的。如此十几年过去,有好事者暗中数了数,东门庆一共换了七届老婆。他大概换得不耐烦了,开始包二奶。他自己盖了一个别墅,一共六层,一层一个二奶。他称作是姨太太。这六个姨太太来历也都不一样,有的羡慕他有钱,主动投怀送抱的;有的则是东门庆从大街上直接抢来的,五姨太就是这么弄来的。有一次,东门庆在街上吃饭,看到了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子,就是后来成了他五姨太太的那位。他动上心思了,找手下人去打听,结果人家刚刚结婚。他不甘心,找到那男的,当场拍下了一百万:“小子,想要钱吗,五十万,把你媳妇让给我。”你说这气人不气人,有这么欺侮人的吗?也赶上那男的是个财迷,拿了这五十万就赶紧离婚。得,离了。可那女的不愿意嫁,他就派人盯着,只要有人给那女的介绍对象,都让他给挡了。那女的没办法,只好当了他的五姨太。这是讲他欺男霸女,再讲他横行乡里。中国人讲究衣锦还乡,这应该是中国文化。东门庆文化水平虽然不高,可他懂得这个文化传统。他发了财之后,荣归故里了一回,他要翻盖房子,您说这不是钱多了烧得嘛。你不回来住,翻盖什么房子啊,他还要扩大住房面积呢。得,为宅基地的事儿,他跟左邻右舍打遍了,还把几个老邻居打进医院去了。人家就把他告了。可是县里把东门庆当成财神爷了,还指望他在县里投资建厂呢,得偏向着他啊。他就更猖獗了,站在村里的房上骂大街,您猜他骂什么:“都他妈住院去吧,老子有钱,不怕给你们看病!”听听,这叫人话吗?乡亲们恨得咬牙切齿:这个东西怎么变成这么王八蛋模样了?怎么跟西门庆似的?有人恨恨地骂:他就是西门庆的兄弟——东门庆。看着吧,他长不了。结果,真让人家说中了。这位东门庆由着性子,越闹越凶,最后还强奸了一位市领导的女儿。这算撞在枪口上了,公安局还能不抓啊,抓完了一审,还审出几条人命来。得,枪毙!那几个姨太太也作鸟兽散了。有人解气地说,都是钱闹的。
市场经济的发展,迫使中国经济体制转轨,几千年来,中国人第一次这样重视经济了。但副作用也相伴而生,某个人的社会地位、成功的标志、荣誉的指标、身份的象征,只剩下了一个标准:钱!看谁的钱包鼓得起来,鼓得高度首先要超出普通百姓,才算你达到了成功的指标。有人牢骚满腹地说,有钱的王八大三辈儿。话粗俗了点儿,可是也反映了当代的实际情况。是啊,没有钱,谁也西门庆不了,谁也东门庆不了。钱,是西门庆形成的直接原因;钱,也是社会上恶势力尾大不掉的底线和基础。
如果没有钱,西门庆敢调戏潘金莲?肯定不行。再不济,潘金莲的小叔子武松还在县公安部门当干部呢,而且还是主要负责的干部。你西门庆不就是一个有钱的人嘛,也敢调戏公安干部的直系亲属?就敢!为什么?西门庆太有钱了,把县政府的主要领导,包括常委一级的领导都买通了。弄不好,县长的儿子就敢认西门庆当干爹呢。别不相信,现在一些领导干部跟大款们攀干亲成风,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谈歌就亲眼见过,一个市委的主要领导追着一位大款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干亲家,叫得舒服着呢。你武松不就是一个公安干部嘛,顶多算一个科级干部,保不准还是个副科级。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上司,你上司的上司,都花过我的银子,都跟我哥们儿似的。我西门庆收拾你一个破公安,一句话的事儿,还不是小菜一碟吗?我们可以断定,西门庆就是站在这个心理底线上,才放心大胆去勾引潘金莲的。
再说一件当代的事儿。去年,谈歌所居住城市的一个郊县,是个矿产比较丰富的大县,改革开放之后,政策放宽,许可私人采矿。于是,就涌现出一大批采矿的私营老板。老板们都有钱啊!话说某一天,一个采矿老板的太太闲得无聊了,就去跟县城里的几个干部及家属打麻将。据说,输赢也不大,也就是玩玩儿。可是,玩儿这东西,一沾上输赢,干脆说吧,一沾了钱,甭管钱多钱少,就会动了情绪。这位老板的太太那天手气不好,总输了,一把也不和。肚子里窝火,就来气了,嘴里一个劲儿地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打麻将的有县公安局长,这位局长当着自己的老婆,觉得老板太太骂得太难听了,有碍颜面。他自认为自己很有面子,就劝这位老板太太:“我说啊,您就别骂了,打麻将嘛,总得有输赢嘛。”这话没错啊,谁知道呢,老板太太不仅不听劝,当下还恼了:“你他妈的管得着吗?我愿意骂。”就站起身来,抡圆了给了这位局长一个大嘴巴:“你他妈的少插嘴!”怎么回事啊?连公安局长也敢打?怎么了?就敢打!这一打,把公安局长打急了,反了,你一个老娘们儿敢打我?还当着我老婆的面打我,我好歹也是个局长呢,这脸上多挂不住啊!当下就撕巴起来了,这位老板太太带着保镖呢,就在门口站着呢,听到动静就冲进来了,把公安局长摁在地上打了个七荤八素,老板太太满不在乎地扬长而去了。这事儿就闹出动静了。县长、书记就亲自出面了,找到采矿的老板,要求老板给公安局长赔个礼,道个歉,就算下台阶了。可是这位采矿的老板,就是不下台阶,就是给脸不兜着。他是个什么人物啊?名字咱们也就不提了,姑且叫他“南门庆”吧。南门庆眼皮一翻,冷笑一声:“道歉?他给我道歉吧。一个破局长有什么了不起?打他?我还想杀了他呢!”得,这就是赌上气了。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总有人掺和事情,也就有人挑唆事儿,找公安局长说:“您还怕他啊?不就是一个开矿的嘛,有什么了不起啊,收拾他!”一来二去,事情闹大了。公安局长就上告了。省里、市里的公安部门就惊动了,查下来了,结果,书记、县长也保不了南门庆了,南门庆一家子全拘留了。法院一审理,就按黑社会团伙处理了南门庆,连男带女,一共十几个同案犯。有人说,一巴掌带出来了一窝子黑社会。这件事有点儿黑色幽默,其实分析来看,这里边可说的问题太多。如果南门庆稍稍谦虚谨慎点儿,找到公安局长说几句软话:“算了,老兄啊,我这媳妇不是东西,您跟他较什么真儿啊?好男不跟女斗,您甭搭理她,我给您道歉了,赶明儿我一定请您去法国吃烧烤。”这不就没事儿了嘛。可是不行,南门庆不干,这有了钱的中国人,就是横啊!
写到这里,谈歌有些感慨,西门庆也罢,东门庆也罢,南门庆也罢,最后落得一个个没有下场,说来道去,都是钱烧的。从本质上讲,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目中无人,恶贯满盈,而且目无法纪,天怒人怨。有所区别的是,他们生活的年代不同罢了。可是,钱这东西是能够穿越时空的,只要人类没有发展到取消货币那一天,钱就会发生作用。钱多了的人,就免不了烧包儿,就免不了牛,就免不了目中无人。个别的有钱人,就免不了西门庆、东门庆、南门庆一回。
唉!早知如此,何必如此?既然如此,只能如此。彼此如此,终于如此。
中国的有钱人啊,还是得悠着点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