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直直地下了一夜,到黎明时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上原桥的一个客栈里,一个年轻的汉子坐在窗前。他现在必须记住自己的名字叫颜查散。或者说,他并不叫这个名字。请读者暂且不要追究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颜查散盯着窗外迷迷蒙蒙的细雨。窗外有一棵老柳,在雨中独立不羁,翠绿的枝条在雨中软软地低声吟唱着。颜查散似乎被这棵老柳在这恬静细雨中的稳健的姿态感动了,他觉得自己涩重的心被充满爽意的细雨洗得轻松,他又想起了父亲。昨天夜里他又梦见了父亲,父亲的样子慈祥极了,他似乎是在一片遥遥茫茫的大漠中行走,那里没有人烟,没有树,没有草,鸟儿也不飞。但是父亲依旧慈祥地笑着。太阳凶毒地在父亲头顶上燃烧着,颜查散非常着急,他很担心父亲会干渴的,他奔跑着四处寻水,可是四野都是鹅黄色的沙丘。颜查散就在这个时候醒了。
颜查散很是忧郁。此次进京,他还不知道是福是祸。皇上的密旨是派人传到济南府去的,有一条理由他十分明白,皇上一定清楚他与襄阳王赵爵的关系。皇上一定是想了解赵爵的什么事情。大名府的血案赵爵能幸运地躲过,实在是天意。据说,本来赵爵是要去大名府的,但据说那几天赵爵实在病得厉害。没能成行。果然如此?赵爵那样说,颜查散当然不会那样想的。
门一响,雨墨进来了,满脸不快地说:“王爷……掌嘴。相公,昨天那个泼皮又来了,就在大厅里坐着,我看算是缠上我们了。”
颜查散瞪了雨墨一眼:“你怎么这样说话,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是泼皮?”
昨天颜查散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姓金的年轻人,似乎也是一个书生。金书生也带着一个仆人,与颜查散相遇时,天落下大雨,于是二人一同投宿在一个店里,大雨不停,二人便在店中盘桓下来。二人言语投机,颜查散就要请客,金书生却也要请,二人争来争去,还是依了金书生,说定二人轮流做东。不料,金书生这一顿饭请得极是寒酸尴尬,粗粗点了两个家常菜,连酒也没有点一壶。结帐时,店家只收了几文钱,金书生嘴里还嚷嚷:“几日吃得腻了。”雨墨感觉这个金书生满脸狡黠,颜查散却不在意。到了晚上,轮到颜查散做东,金书生却抢过菜单,猛点一通,大鱼大肉,把店里的陈年状元红也点了几坛。这一顿饭直吃了颜查散十几两银子。颜查散不在意,雨墨却是心疼极了。金书生吃得大饱,饱嗝打得乱响,笑道:“午间只是太清淡了,晚上要荤一些才是。”到了今天中午,轮到金书生做东,雨墨笑道:“今日中午莫非还要清淡一些?”金书生笑道:“正是,昨夜吃得太荤了。”颜查散笑道:“就依金兄了。”雨墨冷笑道:“莫非金相公只要一壶茶,将就几块点心,岂不是更清淡一些。”金相公拍掌大笑:“如此最好。”果然就要了一壶茶,和几块点心。雨墨怒火烧上来,几乎要骂人。结果颜查散和雨墨都没有吃饱。到了晚上,轮到颜查散做东,金书生又是大鱼大肉猛点了一气。如此三天过去,雨墨已经知道所剩的银两不多了,而颜查散却似浑然不觉,依然同金书生谈笑风生。
雨墨道:“相公,此人明明是一个泼皮,你何必与他纠缠?”
雨墨急道:“你看他一身褴褛,那副吃相,明明是看相公老实……”
颜查散道:“你这是以衣貌取人。我观此人目光坦荡,言语不俗,必不是寻常之辈。”
雨墨泄气地说:“相公,不是我呕你,你涉世不深,不会知道这世道的艰险。这人心难测,你对人忠厚,人对你未必……”
颜查散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不必再说,我去见金相公。”就开门出去了。他走进大厅,见那个金相公正在饮茶,见颜查散出来,也不起身,只是招呼道:“颜先生,早啊。”
颜查散笑道:“金先生,你比我早啊。”就吩咐小二上酒。
金相公笑道:“你我轮流坐庄,今日又轮到颜先生了。”
颜查散微微笑了:“正是正是,金先生点菜便是。”
金相公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便喊过小二,又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雨墨气呼呼地在一旁用白眼翻金相公,金相公却只作看不见。
不一刻,酒菜呼呼地端上来。
颜查散笑道:“金先生,请。”
金相公笑道:“不客气了。”就大喝大吃起来。
颜查散称赞一句:“金相公,果然是英雄风采。”
金相公哈哈笑道:“取笑了。”不一刻,他喝得微醉,击掌唱道:
“都说人情薄如纱哟,真不差。
自己跌倒自己爬哟,没人拉。
交了多少好朋友哟,酒与茶。
有了难事去找他哟,不在家。”
颜查散摇头笑道:“兄长又开玩笑了。世上如此这般风气,岂不是无君子了吗?”
雨墨冷笑:“主人,你今天不就遇到了金相公这般君子了吗?”
金相公看了雨墨一眼,并不搭话,捉起酒坛,直往杯里倒酒。
自然又是喝不完吃不完。雨墨看到那一桌剩酒剩菜,心中恨得咬牙。金相公今日吃罢,却不走,对颜查散道:“颜先生,你我到你客房中扯儿句闲语如何?”
颜查散拱手道:“最好最好。金相公,请。”
二人进了颜查散的客房。颜查散让雨墨伺候茶来,雨墨不高兴地倒茶侍奉。
金相公问:“颜先生此去还有多少银两?”
颜查散笑道:“金先生不必问,千金散去还复来。你我知己,今朝有酒今朝醉,胜似神仙般快活,莫要管许多。雨墨,取银两来,我与金先生再饮几杯。”
雨墨一旁听到此言几乎要哭出来,他颤声道:“相公,哪里还有银两,我们连衣服都当了啊。”说罢,他愤愤地盯着金相公。
颜查散哈哈笑了:“看你说的晦气话,去把我那长衫当了。”
雨墨苦笑:“那能当得几文?”
颜查散笑道:“当得几文算几文。知己相逢,不在乎酒菜,只要快活。”
金相公怔在那里,雨墨恨恨地看着他。
金相公突然长叹一声:“我走遍天下,真不曾见过颜先生这般洒脱的人物。”说罢,转身大喊一声:“白叶!”
门帘一挑,白叶走进来,手捧一个大托盘,放在桌上。托盘上盖着一层布,看不出盘子里是什么东西。
金相公扯掉盘上的盖布,屋中立刻光辉四射。
颜查散呆住。
雨墨惊叫:“金子。”
金相公笑道:“雨墨你认真看看,是否是真的。”
雨墨惊道:“是金子倒是假不了,但不知道金相公何来这许多硬货?”
金相公笑道:“雨墨先生总不会猜测我这是偷来的吧?”
雨墨无言。
金相公不理雨墨,对颜查散说:“这一千两金子,就送与颜先生做盘缠吧。”
颜查散摆手笑道:“金先生何来这多金子送我,在下不敢承受。”
金相公笑道:“我一向挥金如土,金银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是世俗中人把它看得重了。我知道颜先生并不看重它。”
颜查散笑了:“金相公,你我萍水相逢,只是性情投合。我颜查散一生不敢轻易受人恩惠,今日受了你的这些金银,来日颜查散便要记住报答,岂不是一种累赘?金相公还是收回去的好。”
金相公怔了一下,叹道:“好一个颜先生,在下并无他意。”
颜查散摇头:“我不明不白收下你的金银,与理与情都不合了。”
金相公正色道:“颜先生,金某一片诚意,还望笑纳。”
雨墨怔怔地看着颜查散。
颜查散盯住金相公笑道:“若要我收下,还望金先生把真名实姓告诉颜某。”
金相公一怔,笑了:“难道颜先生不相信我姓金?”
颜查散摇头笑道:“你不说也罢。见人三分语,此是古训。”
金相公哈哈笑了:“我是陷空岛的白玉堂。”颜查散一惊:“莫非是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点头:“正是。”
颜查散起身施礼:“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雄气概。”
白玉堂忙起身还礼。
颜查散笑道:“我总是想,兄长与我并非萍水相逢吧。我冒昧问一句,兄长或许是有备而来吧。”
白玉堂点点头:“贤弟猜个正着,有人花钱要买你的项上人头,刚刚那一千两黄金,便是贤弟的性命啊。我与贤弟相遇之时,我已经在上原桥等了三天。”
颜查散笑了:“如此便是了。兄长如何不动手呢。”
白玉堂摇头叹道:“我与你相识几天,便感觉贤弟确是仁义之人。玉堂从不滥杀。”
颜查散微微一笑:“但不知道兄长如何交差?”
白玉堂眉头一皱:“贤弟有何妙语,但请讲来。”
屋里一片寂静。
颜查散突然笑道:“我和白先生有缘相见,实在是一件喜事。何不再喝几杯。”
白玉堂大笑:“如此最好。”
四个人重新上楼,拣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白玉堂让小二重新摆下酒席。
雨墨取笑道:“白先生,这回要清淡,还是要荤一些?”
白玉堂大笑:“这次白某不点了,就请颜贤弟点一回吧。”
颜查散刚刚要说话,只听到楼梯一阵响,一个女子走上来。这女子年纪就在十八九岁,长得十分俊俏,却是一身武装。腰中一只佩剑,衬得这女子更是威武。她也拣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小二赶忙过来,问:“姑娘要些什么?”女子道:“随便拿些什么好吃的来就是。我吃过还要赶路。”
白玉堂不禁打量了那女子一眼。
一般来说,女子是不愿被人暗中打量的。那女子发现了白玉堂在看她,便杏眼一瞪,很是有些忿忿。
颜查散忙低声道:“兄长非礼勿视,莫要惹人家生气。”
白玉堂笑道:“我只猜测了一下,这位一定是松江府的丁月华女侠了。”
那女子一愣,冷笑一声:“你眼力倒是不错,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会认识我呢?我并不认识你的。”
颜查散忙拦住白玉堂道:“兄长莫要乱猜。”那女子却道:“我今日却一定要他说说看的。”
白玉堂笑道:“丁家兄妹名动江湖,谁不知道丁家的宝剑从来都是装在一只镶着白金的鱼皮鞘里的。再者,世上哪个女子有丁家姑娘丁月华这般风采。若不是丁姑娘,那你又是何人?”
那女子也笑了:“看来你这人还有些见识。”颜查散赞叹一句:“兄长果然目光锐利。”白玉堂起身施了一礼:“久闻姑娘芳名,今日得见,果然巾帼英雄气概。”
丁家兄妹的声名,江湖上人人皆知。当年丁家大哥丁兆兰在东京比武大会拔了头筹,后来就不在江湖上走动了。有人传说丁兆兰闭门谢客,钻研一种很深的功夫。
丁月华笑着看看白玉堂:“那你是什么人?”白玉堂笑道:“我只是一个做生意的人,不值在姑娘面前提起。不说也罢。”
丁月华笑道:“我看你并不是做生意的人吧。”
白玉堂笑道:“那姑娘认定我是谁?”
丁月华也笑道:“一定是陷空岛的白玉堂了。”
白玉堂点头:“不敢隐瞒,正是白玉堂。”丁月华脸上没有刚刚的冷峻,她笑着看看颜查散:“这位是何人?”
颜查散忙起身施礼:“在下颜查散。如若不嫌,请姑娘到我们桌上来同饮几杯如何?”
丁月华拱手谢了,就坐了过来。她打量了一眼白玉堂:“江湖人传说白玉堂是天下第一的英俊豪杰,果然不差。不知白英雄到此何干?”白玉堂笑道:“只是为一趟生意去走走东京。”
丁月华笑了:“怕不是为生意之事吧。”
白玉堂怔了一下:“丁姑娘此话怎么讲?”
丁月华笑道:“现在东京已经传遍,说陷空岛的白玉堂要去与展昭较量,难道不是吗?”
白玉堂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从不认识什么展昭。”他心里却一沉,不明白这消息如何传得这般快。他又想起了那两封匿名信,看着丁月华,也笑了:“我想丁姑娘这次外出怕也是跟一件事情有关吧?”
丁月华笑道:“白英雄猜到了什么?”
白玉堂道:“也许与一件血案有关吧?”
丁月华愣住了。
颜查散忙道:“二位,这个玩笑开不得。”
丁月华瞪了白玉堂一眼。转身朝颜查散拱手:“颜先生,告辞了。”她转身下楼去了。
白玉堂微微笑了。
颜查散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道:“她似乎真是为什么事情而来。”颜查散道:“玉堂兄似乎发现了什么?”
白玉堂点头:“正是,我发现了她目光中藏有杀气。”白玉堂说这话是有道理的,首先他自己就是一个杀手,凭着直觉,他当然能发现丁月华刚刚的杀气。杀机可以隐藏,杀气却藏不住的。
颜查散一脸疑虑:“她想杀的是何人呢?”白玉堂笑道:“也许是我?”
颜查散摇头笑了:“怎么会是你呢?”
白玉堂点头:“她的确没有杀我的理由,我退出江湖多年,已经没有人同我惹是生非了。那么她想杀的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颜查散问:“是谁?”
白玉堂说:“当然,只能是你了。”
窗外的风突然猛烈起来。
包拯总感觉事情要复杂得多。昨天张龙从上原桥的客栈回来,禀报包拯说,他已经将花蝶拿住了,却被一个白衣人给放走了。那个白衣人的手段十分了得,当花蝶要杀他们的时候,却又被那白衣人喝住。他实在搞不懂那个白衣人是做什么的。说这话时,张龙的粗眉毛皱得很紧,似乎他为这件事很是伤神。
包拯摆摆手,让张龙去了。他不好怪罪张龙,张龙自入开封府以来,一直是尽心尽力去做的。这一次一定是遇到了强敌。再者,张龙在几个捕快之中,是最不善动脑筋的,公孙先生放他去城外开店:实在是百密一疏的错棋。
张龙满脸惭愧地去了。
包拯现在已经不再把花蝶之事放在心上了。他现在实在为如何破大名府的血案,以及如何缉拿襄阳王归案犯愁。公孙策和展昭已经带着马汉几个人去了大名府,现在还没有消息。包拯这几日身体十分倦怠,前几日皇上赵祯传他进宫时,见他精神有些不振,曾找御医给他看过,御医说他是脉相浮沉相间,是耗神过度,抓几副药吃过,包拯稍稍好些。赵祯派宦官吴明又催问解决襄阳王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包拯回奏说已经准备好了人手。这几天,皇上没有催包拯,包拯正在奇怪,对襄阳王造反这种事情,朝廷本不该这样沉住气的啊。皇上已经有好几日不临朝了。
今天赵祯又传他上朝。包拯忙穿上朝服,进宫去了。
包拯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赵祯认定襄阳王赵爵已经起了谋反之心。赵爵是皇上的同胞兄弟,赵爵近十年没有上朝了,就连包拯这样的朝中重臣也没有见过这位襄阳王是什么样子,包拯曾到襄阳去过几次,赵爵却辞而不见。包拯只听人说赵爵身怀绝技,是皇家兄弟里继承赵家习武传统的一个奇才。大名府的血案,襄阳王却侥幸不在现场。据说,那些日子,赵爵病了,只派了下属一个叫钟涛的随从送去了一万两黄金,以示祝贺。
包拯进了宫,吴明传下话来,说皇上让包拯在后院中等候。包拯进了后园,他站了很久,有夜风吹过院子,包拯感觉那风直吹进了心里,有些嗖嗖的冷意。他很奇怪皇上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见他。皇上身体一向不太好,他是很怕风的啊。不一刻,赵祯来到了院子,他坐在院中的亭子里,包拯在亭外,包拯有些奇怪,今日皇上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地方与他议事。平常议事总在皇上的密室里。包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樟木味儿。
皇上问了问包拯开封府里的情况,包拯一时思绪走远了,他听得皇上的声音有些嘶哑。皇上却没有问他襄阳王的事情,只是问了问关于侦破三王被害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包拯说开封府已经派人去大名府调查去了。皇上闷了一下,突然又问:“你是怎么看三王被害这件事啊?我想三王也许并没有死啊。”
包拯愣住,皇上怎么会这样认为呢?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包拯想了想,才谨慎地回答道:“皇上,我还没有这样想过。”包拯感觉自己有些乱了,他事先准备的一些话,皇上一句也没有问。
皇上冷笑一声:“今天我只是要告诉你,大名府的血案一定要限时破获,不管是什么结果。”
包拯已经是呆呆地了。皇上从来没有用这样冷冰冰的口气对自己说过话啊。
皇上又问起了展昭的情况,包拯说展昭现在很好。这时,掌管宫中内务的太监梁公公过来:“皇上,奴才已经得到消息,济南王府一个名叫颜查散的幕僚已经到了完梁城。”梁公公掌管着宫中的内务,对每一个大臣的情况,他当然了如指掌,与其说这是他的职业,莫如说这是他的任务。
赵祯停顿了一下,对包公道:“包大人,颜查散到了东京,便让开封府收审,一定要问出此人与大名府的血案有什么关系。”
包拯忙道:“我记下了。”他心里却是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这样对付济南府的来人呢?莫非皇上真是草木皆兵了吗?
夜色很浓,赵祯隔着几个太监与包拯说话,包拯感觉今天皇上的样子挺怪的。皇上今天怎么了?
皇上沙沙的声音说了一句:“包卿,你去吧。朕有些累了。”
包拯忙跪拜。皇上进宫去了。包拯突然发现自己心情很不好。他感觉许多事情一点头绪也没有,他还感觉自己最近说话办事没有过去那样敏捷了。
太监吴明送包拯到了皇宫的后院,吴明道:
“包大人,什么话皇上可是都讲了,你一定要找强手尽快破案,否则日后怕是更难办了。”
吴明说这话时,似乎语气有些怪,跟他平常说话的口气不大一样。
包拯心里突然有些恨自己,不知道自己如何变得昏头昏脑。他茫然地点点头,拜过吴明,就出宫去了。
公孙策却在宫外等候。
包拯喜道:“公孙先生,你何时回来的?”
公孙策笑道:“我和展护卫刚刚回来,我实在有些心事要与大人讲,就匆匆赶到这里来等候大人了。”
包拯笑了,心里却一沉,他知道公孙策是一个十分沉稳的人,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情,他不会到这里来等候他的。而现在包拯似乎也有一肚子的疑惑要与公孙策商议。
公孙策低声讲:“大人,济南王派人下书给你,要你保护颜查散。”
包公愣住。这么说,皇上的感觉是对的,济南王没有死。那另外几个王爷呢?莫非都没有死?
远远的天际,猛地听到雷声滚滚而来,雨就泼水似地落下来了。噼噼啪啪的雨声砸得人心里一阵阵烦躁。
公孙策皱眉道:“大人,今年雨大水深得很啊。”
包拯听出了公孙策的话外音。他想了想说:“咱们回府议一议。”
公孙策点点头。
二人上轿,回了开封府,在后堂里坐下,就听到街上的雨已经渐渐地小了许多。包拯让侍人端热茶进来,二人饮着茶,各自都饮得无滋无味。
包拯苦苦一笑:“我这些日子果然有些迟钝,连这茶也饮不出味道了。”
公孙策笑道:“如果用心去饮,茶终是有味道的。”公孙策说得意味深长。
雨停时,夜色已经深了,街上传来击更声。现在人们已经入梦,而开封府依然灯火通明,包拯和公孙策仍在后堂内商议着。写到这里,谈歌再次感慨一声:做官并非是一件易事。
包拯和公孙策已经谈了几个时辰。街上敲到五更时,侍人又捧来热茶,包拯挥手让侍人退下。他不想再饮,一夜茶已经饮得肚里空空如也了。他让侍人拿些点心进来。
公孙策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大人,你还记得去年八月中秋东京宵禁的事情吗?”
包拯点头:“……记得,你是……”
公孙策皱眉道:“我还记得当时宵禁了两日之后,皇上突然宣布华妃重病去世……还有,当时发殡时,似乎皇上并没有出面。但场面却是极大……”
包拯愣住:“公孙先生,你现在提及此事,有何想法?”
公孙策道:“我只是隐隐觉得今年三王遇害之事与去年华妃之死或许有关。”
包拯目光一亮:“你有何想法,一一说来。”
公孙策摇摇头:“我还想不出什么,我只是想……”
包拯摆摆手,示意公孙策先不要讲。他走到门前,推开门,喊了一声:“张龙赵虎。”
张龙赵虎应声而来。
包拯吩咐:“今夜你二人就在我门前值夜,任何人不得放入。”
张龙赵虎应声去了。
包拯关住房门,与公孙策细细谈起。
去年八月中秋,皇上突然染病,而后突然宣布东京城两日宵禁,当时禁卫军全城戒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封府一点情况也不知道。两日后,皇上的爱妃华妃突然病重而死,发殡时,皇上只让几个文武官员送殡,而皇上却没有出面。这件事在包拯心中一直是一个疑惑。今天公孙策重新提起,包拯心中又多了一层忧虑。莫非今年这两件案子果然与去年那事情有关?
公孙策和包拯商谈了一夜。公孙策从开封府出来时,天已经大亮,公孙策看到侍人正捧着点心在门外站着,疑道:“你如何不送进去?”
侍人皱眉不语。
公孙策看看在门外如临大敌的张龙赵虎,不禁哑然笑了。
公孙策笑着拍拍侍人的肩:“进去吧。包大人正在等你,他一定饿极了。”
侍人还是不说话。
公孙策一惊,这才发现侍人已经被人点了穴道。他再跑过去看张龙赵虎,已经同样被人点了穴道。
公孙策慌慌地折身推门,见包拯已经伏案睡了。他身旁站着展昭。
公孙策慌道:“相爷他……”
展昭轻声道:“我刚刚来的时候,正看到一个黑衣人点了张龙赵虎的穴道,那侍人也被点了。你刚刚出门,那黑衣人闪身而进,我便跟了进来。他正要向相爷动手时,我出手拦住了他。他也许感觉不能胜我,便跃窗去了。”
公孙策长长吁出一口气,看那窗子,果然洞开着。或许就是那个黑衣人顺此走了。
公孙策轻声道:“展护卫,从今之后,你一刻也不可离开相爷。”
展昭看着公孙策一脸肃穆。
雨过天晴。真是一个绝好的天气。
中秋已经过去,天空辽阔高远,景色也便疏朗起来。
东京城外走来了颜查散和白玉堂。他二人身后跟着白叶和雨墨。四匹马在官道上缓缓而行。前边十里就是东京。官道开阔,行人车辆多了起来。
眼前又是一处酒店,店外的幌子在风中飘飘扬扬。
颜查散笑道:“兄长,我们就要分手了。不如在此小饮话别。”
白玉堂击掌笑道:“如此最好。”
四人跳下马来。白玉堂和颜查散携手进店,白叶、雨墨紧随其后,雨墨悄声对白叶笑道:“你家主人与我家主人简直分不开了。”
白叶也笑了。他看得出,白玉堂是极看重颜查散的。
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四个人拣一张桌子坐了,店内没有客人,很是安静。白玉堂点了几道菜,不一刻,酒菜就端上来了。
四人对坐,三杯过后,颜查散笑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玉堂道:“贤弟讲就是了。”
颜査散点点头:“以兄长的身手,必是武林豪杰一类人物,我不知道兄长是正派还是邪派。”
白玉堂长叹一声:“贤弟抬举愚兄了,我实属非正非邪一类人物,不属任何门派,自前年退出江湖之后,对武林中事从来只作壁上观。”说到此,白玉堂不再说,看着窗外,天空有一只大雁,似乎失群了,在蒙蒙的空中飞来飞去,发着阵阵哀鸣,让人听得心紧。
颜查散看着白玉堂,他感觉白玉堂的目光很疲倦,颜查散摇头叹道:“我曾听说兄长过去曾经是个杀手,兄长喜欢杀人吗?你杀过的人都应该杀吗?”
白玉堂正色道:“我确是做过杀手的职业,至于杀得杀不得,这我不管。只要你出得钱,无论是好人坏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出手。”
颜查散笑道:“如果有一天还有人出一万两黄金让兄长取我的性命,兄长做如何想?”
白玉堂一怔,大笑:“那要他先取下我的脑袋再作商量。”
颜查散问:“兄长说早已经退出江湖,如何又重现江湖呢?”
白玉堂叹道:“人生有时并不由自己做主啊。”
颜查散问:“兄长这一次还会杀人吗?”
白玉堂没有回答。
颜查散点头:“每一种职业做久了都会生厌,兄长不感觉累吗?”
白玉堂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望着那只失群的大雁掠过茫茫苍天,飞得远了。大雁的哀鸣声在云中传得散了,白玉堂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讷遗尘绝世般的苍凉孤独。
白玉堂回过头来笑道:“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经金盆洗手多年了。此次进京是另有事情,非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再起杀心的。”说话间,饭菜已经吃饱,四人都停了筷。白玉堂笑道:“颜先生,你我就此分别了。”颜查散一阵无语。
白玉堂也不再说话,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颜查散脸上有些凄然道:“你我有缘相识,在此一别,不知何时相逢,何不结拜兄弟,不知兄长可有此意。”
白玉堂击掌大笑:“如此正中下怀。”
就让白叶取过文房,当下交换了名帖。白玉堂比颜查散长一岁,二人相对跪拜了,起身重新落座。
颜查散看着白玉堂:“兄长此次进京何事?果然是找那个展昭寻事?”
白玉堂冷笑一声,就说了御猫之事。
颜查散听罢,微微笑了,摇头道:“恕我直言,兄长大可不必为此事找那姓展的。我想,此是皇上的意思,他展昭也并无意压迫兄长等人的声名。”
白玉堂摆手笑道:“我不管他是否有意,我此番进京,便是要这一个展昭知道知道陷空岛的鼠辈们的厉害。他若赢了,我无得话说,他若输了,便换去这个御猫的名字。”他没有向颜查散说那两封匿名信,却突然问起了大名府命案的事。
颜查散一愣:“兄长,你也听说了。”
白玉堂笑道:“江湖上已经传得纷纷扬扬,已经是光天化日之下的事情,我如何不知道呢。”
颜查散缄口。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忧伤地看着白玉堂:“兄长,此事不提也罢。”
白玉堂心念一动:“贤弟,此事有何不好出口?我听说大名府一案,只有襄阳王不曾赴宴,这是为何?传说他重病在身,可也有人传说他去杭州游玩。我有些不解。”
颜查散苦苦一笑:“兄长,你真是千里眼,顺风耳。但此事你最好不要再提。”他站起身,忧心忡忡地说:“兄长,前边你我就要分手了,万万要保重。有一句话我当告诉兄长,你无论如何不要介入大名府的案子。”
白玉堂静静地听着。
颜查散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兄长是要找展昭交手的。此事依兄长性情而定,我无话可说,只是大名府血案不是像外人所传那样。”
“哦?”白玉堂怔了。
颜查散笑道:“你知道有人假死这一说吗?假死是为了躲避。”
白玉堂点点头。
颜查散拱拱手:“就此告别。兄长保重。”白玉堂也拱手道:“彼此彼此。贤弟当心些。”
二人同时笑了。
颜查散笑得很愉快。
白玉堂笑得意味深长。有些感觉他没有对颜查散说,他已经感觉出这个颜查散绝非一个书生了。他突然有了一个直觉,在很短的时间内,还能与颜查散相遇。
二人走出店外,分道去了。
白玉堂和颜查散分手的时候,花蝶已经进了东京城。
花蝶熟悉东京城的每一条街道,或者说,他可以闭着眼睛从这一条街走到任何一条街。他在东京城里活动了十几年,官府已经奈何不得他。他先在青云街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里吃了一些东西,看看天色还早,就在街上闲逛。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花蝶去了东大街。东街的集市还没有散尽,花蝶在街上闲走着,步子很慢,并不急着赶路,走到一处妓院时,楼上的烟花女子朝他媚笑着。花蝶也丢上去几个飞眼儿,心里升起一丝痒痒的感觉来。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最近几天他是绝对没有时间寻花问柳的。
花蝶进了既定的客栈时,已经有人在那里等他了。他在一间客房里歇下,房中有人留下一张柬,花蝶看过,便将字柬凑近灯火烧了,那字柬上的话他已经记在了心里。他喝了一杯茶,和衣躺下,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子时,他换上夜行衣,出了客房,纵身跃出客栈,穿过几条街,便到了开封府的墙外。
他静静听了一刻,感觉并没有意料之外的情况,便纵身跃上墙。谁知道他脚刚刚落上去,就觉得脑后有一股冷风袭来,花蝶一惊,心念一动之间,侧身躲过,竟是一柄剑削过去。花蝶此时已经将背上的剑抽了出来,他抽剑在手的时候,看清面前的对手是一个黑衣人。二人打斗在一起,那人并不言语,花蝶心下起疑,认定此人不是开封府的衙差。一则他所知道的赵虎那一类衙差,功夫没有这样高,二则,如果是衙差,必定喊叫起来。
二人默默地打斗了几十回合,那人突然退了一步,收了剑,低低叫一声:“花蝶,你随我来。”花蝶一惊,这个人竟然认识他。他一愣的当儿,那黑衣人已经走了。
花蝶想了想,便随着黑衣人纵身去了。黑夜人一路去了皇宫,花蝶怔了一下,随之跟着进去了。
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没有点灯,屋子里一片漆黑。花蝶一脚踏进去,就听到有人哑哑的说话:“花蝶,你准备好了吗?”
花蝶低声道:“都准备好了。五鼠已经离开了陷空岛。不知道我下一步应该跟谁联系。”
哑哑地声音道:“到时候自然有人与你联系。明天或者后天,开封府里会进一帮新人。这里边有我们的内线。”
花蝶问:“内线是谁?”
哑哑的声音:“你不用问,我也不知道。这是王爷一手管的事。”
花蝶笑了:“好了。”
哑哑的声音又道:“再有,白玉堂是否已经到了东京?”
花蝶道:“我想他此时已经到了。”
“他应该住在哪里?”
“这个……”
“我可以告诉你,他会住在苗三那里。”
“您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记住,如果白玉堂在开封府与展昭交手后,你便去带人杀掉苗三。”
“知道了。”
“你要以展昭的名义去办这件事情。”
“是。”
哑哑的声音不再说话。花蝶悄然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