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浓,月亮很圆,于是夜色像一盆清水。
此处是东京城紫石街上一个深宅大院。
月光水一般泼进院子,院子里一个人正在独饮。没有桌椅,饮酒者席地而坐,背靠着一棵老柳,举头呆望明月,月如银盆,人若石雕。风吹过,树梢间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月光下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一袭白袍,踏地无声,悄然走近,像一阵风刮过来。饮酒的人并不回头,只是淡淡道:“花蝶,我交与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花蝶有些尴尬地说:“此事还未办妥,还望宽限些日子。”
饮者冷笑一声:“我的耐性是有限的啊。”
花蝶慌忙跪下:“主公放心,我一定将包拯的人头拿到。”
饮者没有说话,世界好像静止了,只听到空中有月光划动的声响。
花蝶轻轻走出院子,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重量,从心到身体都轻飘极了,自己以往的那种自信,一下子都没有了,他呆呆地望着爽朗的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纵身去了。
风过无声。软软的轻风松松紧紧地吹着。
风过无声。果真无声?
花蝶跑起来却是无声。
转眼就是开封府了,花蝶一纵身,无声地跃上了开封府的高墙,他微笑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看来今天晚上的开封府真是没有提防啊。他纵身跃下去,突然一个很不好的感觉划过他的心头,他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或许事后花蝶才感觉出开封府是一面张开的网,当他翻墙而过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来挡他,他刚刚得意了一下,立刻被一种极大的恐惧笼罩了。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笑声:“花蝶,你果然来了?”
花蝶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就走,却不料一脚踩空,似乎跌进了一张网中。一声喝,闯过来几个军汉,上前擒住了花蝶。
张龙走上前冷笑一声:“花蝶师兄,你还有何话可说?这一次不是上一次了,你便是无人相助了。”
花蝶看看赵虎几个人,叹了口气:“想我花蝶闯荡江湖多年,今天败在你们手里,也算是活该了。”说罢,就埋下头,再无一句话。
张龙不禁暗暗叹息,想此等人物,竟是误入歧途,连性命也搭进去了。张龙大喝一声,几个捕快就架起花蝶,去了后院。
花蝶被押进了大牢。
夜色渐渐深了。
花蝶无奈地坐在牢里,他不知道明天将如何审他。他曾听说过开封府的刑法厉害,心头掠过一丝寒意。
牢门突然打开了。两名狱卒刚刚迎过来,啊了一声,同时倒下。花蝶还不曾细想,只见一个白衣人冲进来,拖起花蝶便走。此人似乎对道路非常熟悉,左转右绕,出了大院。到了门外,早有一辆车在那里候着。白衣人拖起花蝶上了车,车便沿着大街一路急急地去了。出了城门,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车在一个客栈停下。白衣人拖着花蝶下车,进了客栈,店家迎出来,把二人迎进一间客房。白衣人扯下脸蒙,正是白玉堂。花蝶笑道:“路上我已经猜到,除却白英雄,谁能如入无人之境,救花某出来!”
白玉堂似笑非笑看着花蝶。
花蝶深施一礼:“多谢搭救之恩。”
白玉堂大笑:“花蝶,你又是错了。”
花蝶笑道:“我如何错了?”
白玉堂道:“我并非要救你,只是要杀你,了一下旧账。”
花蝶惊道:“你认定是我杀了苗三爷和他的女儿?”
白玉堂冷笑:“我曾经认定是你干下的,后来不相信了。”
“为什么?”
“你强暴了女人,从来不留活口的,而那天红儿一直等着我回去。这件事当然不会是你做的了,只是有人想转移我的注意。这是后来才想明白的。或许有人先去了,而你只是去晚了。你杀人从不取女人的东西,而那天的人却拿走了红儿的那件护身衣,再则,如果联手,你未必就是苗三爷和苗红儿白叶三个人的对手。看来是另有武功高的人所为了。”
花蝶长叹一声:“看来,我这个冤案可以了结了。知我者,白玉堂。”
白玉堂笑道:“但是我今天仍要杀你的。”
花蝶不解:“你若杀我,何苦救我?”
白玉堂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那几个人手里,而是想让你死在我的刀下,或者说,你根本不会死在开封府里,一定会有人救你出去的。”
花蝶一怔,又笑了:“我记得你从不欺弱。我刚刚与他们几个交手,体力不济,自然要败给你了。”
白玉堂笑道:“这个我自然想过。我今天让你在这里歇息一夜,明天早上,我来找你。”说罢,就喊小二。小二端进一桌酒菜。
花蝶笑道:“你不怕我跑掉。”
白玉堂恶笑一声:“你跑得掉吗?”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气,花蝶只觉得白玉堂目光寒人骨髓。他刚刚想说什么,白玉堂已经推门走了。像一阵风,了无痕迹。
花蝶仰天长叹一声,闷了一刻,抓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了一杯,一饮而尽。他觉得身上的血在突突地奔跑,下意识地抄起桌上的剑,冷笑一声。他不相信白玉堂能轻易地取走自己的性命。他心稳了稳,放下剑,坐在桌前,安心地吃了起来。吃罢,他上床躺下了。窗外秋风一片。隐隐地远处似有雷声。好像有雨。花蝶沉沉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却没有雨。天光却已经大亮了,花蝶翻身坐起,推开房门,见白玉堂站在门外。白玉堂笑了:“昨夜睡得可好。”
花蝶笑道:“多谢了,还好。”
白玉堂走进门,淡淡道:“我之所以救你,是要问你几句话,还望你从实说来。”
花蝶笑道:“你直言问来便是。”
白玉堂道:“你在京城袭击开封府,是何人指使?你的主人是谁?”
花蝶一愣,旋即笑了:“这是我不能告诉你的。”
白玉堂冷笑一声:“你死到临头,还不招认吗?你如何不曾想过,你若是招认了,我或许还可饶过你的。”
花蝶叹口气:“即使你饶过我,我也是不会讲的。我花蝶并不在意名声,我早已经知道我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但我还是不想背叛我的主人的。”
白玉堂又问:“你可知道丁兆兰现在何处?”花蝶摇头:“我真是不能讲的。”
白玉堂又问:“那个钟涛现在何处?”
花蝶似乎惊了一下,又摇摇头:“我还是不能讲的。”
白玉堂又问:“那个钟涛现在何处?”
见花蝶仍是摇头,白玉堂长叹一声:“我本该知道你会守口如瓶的,这应该是我早预料到了,好了,你拔剑吧。你还有最后一次逃生的机会,当然,你必须杀死我。”
花蝶笑笑:“好好。”说着,他已经取下剑来。他看到白玉堂的刀已经拔出来,后来发生的事情,花蝶在他生命最后的记忆中非常淡漠,淡漠得几乎和一张白纸一样。他只记得几招之后,白玉堂的刀已经扎进了他的肚子,一阵钻心的绞痛使他跌倒了。他还记得白玉堂的肩上似乎也被他刺中了一下。他微弱地喊了一声:“白玉堂,你厉害。”他看到白玉堂灿烂地笑了。他看到太阳已经在升起来了……
太阳很高的时候,一辆马车飞驰过开封府,就在飞驰过开封的时候,车上扔下一个用白布裹着的东西。像是一个人,行人拥上去看,有胆子大些的拨开白布,人们惊叫一声,四下散开。果然是一个死人。衙差们冲过来,认出是花蝶的尸体。人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花蝶腹部流出来的肠子,流下来一大片。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似乎想最后看一眼什么。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差衙慌慌地跑进府去报告。张龙第一个跑出来,昨天夜里花蝶在开封府被人劫走,他简直要气疯了,他几乎一夜未眠,带着捕快搜遍了全城,却无下落。今天早上,正要去向包拯请罪,突然听到花蝶被人杀死的消息,心里稍稍安稳了些。但他跑出来看到花蝶的时候,心又突然揪得紧了。他没想到花蝶会死得这样惨烈。张龙心中有些伤感,无论如何,花蝶曾经是他的师兄啊,张龙心里一酸,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他想起花蝶跟自己一同饮酒的日子,那曾经是多么快活的日子啊。当年花蝶是何样的风流倜傥,何曾想到过今日竟然会暴尸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