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古话,叫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应用于国家建设,也是一样,只是先行的不是古时的车马,而是现代化的火车、轮船、汽车、飞机,所以通常都把交通称为先行官。在中国,交通这个先行官的主力就是火车,这是不奇怪的,因为它所担负的运输量在全国占50%以上。从运输的密度上看,铁路是公路的100倍,水运的30倍,航运的300倍。从运输成本上看,是公路的6%,水运的40%。从耗能上看是公路的9.4%,水运的53%,航空的5%。铁路吨公里运价只有二分钱,太便宜了。所以大家把在中国地图上看到的铁道网络称为祖国的大动脉,是形象而恰当的。
特别是古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四川和西南的几个省区,如果没有新中国成立后修建起来的几条铁路,真不知死憋在中国的山角落里还要落后多少年呢。无怪建国后四川人民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只用二年时间便修成了成渝铁路,叫作实现了“四十年的愿望”。1952年夏的通车典礼上,那彩旗如云、欢声雷动的景象,那老太婆趴在铁轨上流泪亲吻铁轨像亲吻自己的亲骨肉一样的景象,使我永远难以忘怀。修建宝成铁路时,我亲见那些筑路职工在缺乏现代化筑路机械的恶劣条件下,面对穷山恶水,攀缘绝壁,奋不顾身,或钻山入洞,或跨江越峡,硬是把一条条铁轨安放在悬岩边、隧洞中、激流上。这真是惊天动地的英雄事业。其后修建成昆铁路、襄渝铁路,听说比前两条铁路还要艰巨得多。火车在700公里一段铁路上,竟有300多公里是穿行在高桥上和长洞中。这是多少工程技术人员栉风沐雨、殚精竭虑,多少英雄工人离乡背井、日夜奋战换来的!又在那些绝谷中牺牲了多少人民的子弟?至今许多中外游人在这几条铁路上旅行,仍赞叹为世界的工程奇迹。
西南地区的几条骨干铁路是修通了,给国家经济建设带来了极大的好处,给人民生活带来行路的极大方便,但是还没有根本解决“蜀道难”的问题,特别是近十年来经济迅猛发展,对铁路增加了更为繁重的运输任务。中国的铁路网密度本来在世界上是很低的(在世界上居于60位之后),而西南地区又是更低的。然而它承担的运输周转量却是最高的,1987年已占91%,十年翻了一番。随着国家建设的发展,更重的运输任务将要加到铁路的肩上。然而十年来未修一公里新路,新的铁路建设投资似乎还不见踪影。西南山区铁路坡度大,曲线半径小,桥梁隧洞多,塌方、泥石流等最易发生,而养护投资和器材不足,许多应抽换的铁轨和枕木,不能按时更换,隐患随时有显形可能。成都铁路局的党政领导和广大职工虽然竭尽全力,真叫使出浑身解数,超常运转,货运超载、客运超员,疲于奔命,但还是难以满足需要,遭到许多非议、埋怨和责难,一出事故,更是沸沸扬扬,谴责之声四起。
铁路工作诚然可以批评,事实上也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如果以客观提供的物质条件与完成的实绩相比,就是与世界先进国家对比,其营运效率也不是差的。这主要是靠全体铁路职工任劳任怨、忍辱负重,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而维持了高增长率的客货运输任务。
可是谁解其中味,谁知其中苦?
你在货物没能及时运到而感到冒火的时候,你在客车上因找不到座位而大为恼火,或相互拥挤、对骂厮打的时候,特别是在出现塌方,滞留旅途,甚至出现撞车、脱轨,出现伤亡,人言啧啧的时候……你哪里知道那些铁路局上下的头头脑脑们的愁眉苦脸形象?你哪里知道那些司机、车长、乘务员、检车员等兢兢业业然而又是提心吊胆地在日夜操劳?你哪里知道他们在山沟里、在黑夜中、在票房里、在货运室、在站台上、在轨道旁、在车轴下,默默无闻地坚守自己的岗位,忍饥受寒地和恶劣的运营条件拼搏?你哪里知道那些客运车班的姑娘小伙子们长年累月在拥挤不堪的超员的列车上汗流浃背地为旅客服务,赔着笑脸,忍受有些乘客的责难和诟骂的苦楚?你哪里知道他们还要面对那些无票纠缠的人们,面对各种携带危险物品的违法犯罪分子,各种行凶作恶、偷抢旅客钱物的歹徒,有时还可能出现爆炸、起火、被打被杀的危险?你知道1988年与1952年比,我国铁路客货周转量增长了14.3倍,而铁路正线延长只增加1.5倍,机车功率只增长5.9倍的事实吗?你知道货物客车只能满足需要量的50%,干线旅客列车经常超员50%至100%的事实吗?铁路的负担可以说是超乎寻常的沉重了。有人说中国的列车不是行驶在铁轨上,而是行驶在“钢丝”上,这虽然不免是艺术夸张说法,然而却反映了铁路的本质情况。
可是有多少人知道这些情况呢?有多少人知道那些终年奔走于悬岩绝壁、穷山恶水,修筑和维护铁路的普通工人、职员技术专家呢?有多少人知道在列车上任劳任怨,直至面对歹徒,英勇牺牲的姑娘呢?有多少人知道在客车颠覆事故中那些“洒向人间是真情”的动人故事呢?
作为一个乘客、一个国家的主人,有千种理由批评和责备铁路工作,可是应该有一个必要去了解铁路上的真实情况,得出不是放在冲动的感情上而是放在事实和数据分析的基础上的实际结论。
铁路需要公众的理解和支持!需要国家更大的关怀和投资!需要人间的真情!这就是结论。
这本《人间真情》报告文学和纪实文学集子,不能说已经如实地、更不能说充分地记录和报告了西南铁路系统的种种本应记录和报告的事实(不,应该说还远远没有!),也不能说已经很形象地很艺术地记录下来了。然而当报告文学和纪实文学界的朋友们还没有向他们投以青睐的时候,他们的一些文学作者、文学爱好者,自己动手来表现他们父兄辈、同志、伙伴们的事,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大大表扬和大大鼓励的事。我常常惋惜,修成渝铁路时曾出现一部《四十年的愿望》剧本,激动过多少人心,然而后来有更为激动人心的铁路建设和劳动事迹,似乎还没有在文学上得到应有的反映。我希望这个集子除开已经努力地反映了铁路上部分真情外,能够起拋砖引玉的作用。让这些作为祖国脊梁的各条战线上普通人们的英雄业绩,能够在群众面前大曝光,而不是那些暴徒、杀手、歌星舞女以及莫名其妙的形形色色,长期占据我们的影视屏幕、舞台、书摊和茶座。
这就是我写这篇序言的主旨。
198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