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要天亮，墨轩阁的烛火也快要燃尽。
老爹坐在紫檀木椅上，一手执杯，一手撑头，见我来了唇角晕开一抹温笑，道：“这么晚了，还真没睡。”
谁说这么晚了就该睡觉的？？也不对，我皱了皱眉，遂对老爹笑了笑，道：“其实……现在应该说早。”
都已经五点多了，天际泛白，是快要天亮了。
老爹看着我一身白衣，挑了挑眉，笑道：“很少瞧见你穿的这么素净，狐狸救回来了，打算怎么做？？”
“我风格百变啊！”我耸肩随意回了一句，但他提到胡沐时，我微微的皱了下眉头，叹了口气：“我想让她离开。”
胡沐不走，谢景慕肯定不会罢休，只是胡沐为何连那么个老头都打不过？？甚至被重伤成那个样子。
到底是个狐妖，不至于如此。
而且方才将胡沐带回来我便发现，胡沐很虚弱。
老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酒香融在空气中，老爹的声音随着浓郁酒香一起晕开：“她当年给谢景慕续命时本源受损，就算是将自己融入本命铜铃伞换了个躯壳，但本源仍然没有被修复，现在能化为人身，已是不易。”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胡沐她那么虚弱，原来是本命元丹受损。
这还真是如老爹所说，能维持人形已经是勉强，哪里又能对付得了那个牛鼻子老道？？
明明都已经撑得辛苦，却还是那样倔强的坚持想要留在他身边。
这狐妖，有点让人心疼。
只是老爹忽然用酒杯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我抬眼去看他，刚好瞧见他唇角意味深长的那抹笑意。登时一抖，老爹这笑容……不简单。
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墨轩阁，刚好碰见早已等在门外的司徒明心，低着头的我竟直接撞了上去，退后一步抬头看了他一眼，遂绕了过去。
我现在没心思和他斗嘴，；老爹先前的话就在耳边，像是千千万万只蚊子嗡嗡嗡叫个不停，吵得脑子炸开锅一般。
司徒明心直接扯住了我的手臂，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般挑眉道：“你怎么了？？”
我抽回了手，回身瞥他一眼，有气无力般道：“有话就说。”
我现在是真没力气和这家伙斗智斗勇，往日里还能和这死贱死贱的一争高下，现在，算了吧，我，连自己在想些什么都不清楚。
“不是，师父和你说什么了？？”司徒明心皱着眉，语气显得有些焦急。
我一怔，有些烦躁的揉了揉额心，遂又无奈一摊手：“老爹和我说了些有意思的东西，导致我现在整个人都要废了。”
“至于吗你？”司徒明心一撇嘴，遂又道：“到底怎么了？是胡沐的事儿？？”
还真没说错，我就是因为胡沐的事儿心烦。
那傻姑娘的执着，我明白。正因明白，我才不想让她做傻事。
留在那个男人身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那又是何苦呢？？忍不住，又是轻叹一声。
自古情字多伤人，世间最不缺的大概就是痴男怨女了。
“行了你，感慨起来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司徒明心语气里是满满的嫌弃，轻哼了一声后道：“你管别人的闲事干什么？？想好你自己的事算了。”
我刚想反问一句我有什么好想的，下一瞬就想起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男朋友。
……我好像还真是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儿了。
江清淮的事情在我意料之外，那般轻易的答应了。我承认我很喜欢他，但……不过是见过三次，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在一起，好像是有点仓促了。
老爹和司徒明心的态度就更奇怪了，他们对待江清淮是很明显的虚意，但又把我往江清淮那边推，矛盾的让我无法理解。
那晚可能是某种荷尔蒙的存在让我冲动了一些，但老爹和司徒明心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我很是不理解这对师徒的想法。
自古名师出高徒，我们家怕是高深莫测师父出脑回路清奇徒弟。
原则上来讲，都是一样的。
司徒明心推了推我肩膀，这货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有别，好吧，如果他知道洁身自好这个东西可能就不会招惹那么多妹子。
“我说楚辞，你就别在乎那些有的没得了成不？咱做生意，交易你懂吗？你太带入情绪了，第一次可以理解，第二次，我觉着你还是应该搞搞清楚，不过是个交易而已，没必要这样。”
我愣了半晌，直到司徒明心走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抬起手缓缓的捂住双眼，遮住了光线，眼前一片黑暗。
有人收黑暗才能帮人冷静的思考问题，我想这是对的。这一片黑暗里，我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司徒明心的话。
——不过是个交易而已。
是啊，那些都不过是个交易而已，我在乎的是什么？？
那些故事嘛？？
那都不是我的故事，我更不是故事的掌控者，还如何选择都是他们自己的事，而我这个旁观者能做的只有将故事记下。
我，从来不能干预。
就好像常青和温柔，常青的死是必然，而我却一心想要改变。
就好像老爹常常说的那样：“生死有命，轮回无常。”
生死早有定数，即便是轮回万千，仍旧如此。
而我妄想太多，才会把自己牵连到那个故事当中，早该明白的，那故事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我可以惋惜，却不该悲伤。
罢了，既是如此，我也总该将心中疑惑全解开才是。
既然是交易，我更该与那些同酒馆做生意的妖或者人了解一切。之后如何选择，那便是他们的事了。
恪守本职，我不能让胡沐伤害谢景慕，但是这一点我完全不需要费心。
或许所有人都觉得胡沐应该恨，杀之而后快，可我经过方才与胡沐和老爹的谈话便知晓，胡沐并无杀心。
这也是正常，这个痴情的女子远比我想象中要痴情的多。
不知为何脑中闪过了胡沐方才所言：“我想要留在他身边。”
也许，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这只狐妖，只想要留在心爱男子的身边罢。
但这也偏偏是她做不到的事情，本就是人妖殊途，现在谢景慕对她更是苦大仇深，恨不得找人杀了她。
再加上无衣酒馆已经与谢景慕做了交易，谢景慕支付报酬，而我们保证让胡沐永远离开他。
其实老爹一直都没有那么冷血，否则依照谢景慕的脾气，那条件或许就是对胡沐赶尽杀绝了。
刀子嘴豆腐心，老爹这个人别扭的厉害。
这么多年我从未看透老爹，只知道那是一个规规矩矩遵守天条的好神仙，一个尊崇道法的修道人。
而且……他也爱耍小聪明，打擦边球。
极其矛盾。
我同样怀着矛盾的心理回到了胡沐暂时休息的客房，她大概还是很虚弱，一直留在床榻上没有下来。
不知为何，我感觉她那张本就苍白的脸颊，此时更加苍白。
没等胡沐开口，我便道：“我不能答应你。”
胡沐一愣，下意识的反问：“什么？？？”
我笑了一下，坐回了那把椅子上，手搭着扶手，道：“送你回谢景慕身边，不行。无衣酒馆与谢景慕的交易便是让你永远不出现在谢景慕身边，酒馆领了的任务，不能失败。”
我的话很公式化，也很官方，直接搬出了酒馆。
胡沐大概是没想到我的态度忽然从商量变成了没有余地，愣了半晌，秀气的眉头微蹙，轻声道：“楚辞姑娘，我什么也不求，谁也不怨，只想就这样留在他身边，只有我们两个，这样就好。”
我轻声笑了笑，摇了摇头：“胡沐，这不是你求什么怨谁的问题，酒馆已经做了交易，我是看你痴情不愿杀你，但我也绝不会让你回到他身边。”
这话真是伤人啊，但绝对不能让胡沐再回到谢景慕身边了，绝对不行。
我知道胡沐怕是要难过，甚至要怨我，但我同样别无选择。
胡沐苦笑，低下头，喃喃自语般道：“……我们什么都不求，只求留在他身边，就这一辈子，不再多求了。”
恍惚间，我不知为何想起了一段话。
“就这最后一次，哪怕在佛前苦求百年，哪怕于桥头等候千年，亦或是于忘川游荡万年，我都会等待与你再见的那日。”
我竟不知为何完全没有来由的想起了这一段话，仿佛曾经说过一般。
那一瞬间极大的悲伤席卷过来，像是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痛苦，悲伤，绝望，无数种负面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我死死握住了椅子扶手。
该死，那样苍凉的感情，从何而来？？？
还好那情绪不过是一瞬间便消散而去，速度快的让我以为刚刚只是经历了一场幻觉那般。可我知道，那并非是我凭空臆想而出的感受。
胡沐垂着眼大概是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忽而又低低的说了一句：“我想……他那时，不过是戏言吧。”
我深呼吸稳下了情绪，遂道：“你既然知晓，便不该再如此执迷，胡沐，他早已不是前世长安那个会宠着你的谢家少爷了。”
谁知胡沐却苦笑了一声，低低的说道：“怕只是未曾投胎忘却前世，亦不会记得有我这只狐狸……”
我楞了一下，胡沐她看的明白，也透彻。
当年的谢家少爷爱上的只是恍惚间瞧见的女子，却不知那女子便是牺牲了本源为他续命的傻狐狸。
这才导致日后只为了那新婚妻子的一双眼，任由她剥了傻狐狸的皮毛。
而他对胡沐那片刻的温柔，也许也只是因为那一双眼，片刻的温柔却成就了千年的愁思。
也许女性生物就是这么傻，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族，像胡沐这般痴情的还真是不少。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回到他身边也不会有好下场，他还会继续请人追杀你，所以，胡沐，无论是为了酒馆的声誉亦或是其他，我都不会让你回到他身边。”
胡沐却轻笑了一声：“再痛苦的都经历过了，还怕什么呢？？”
我楞了一下，回想起方才那般如同窒息的剧痛，不由垂下眼睑，轻声道：“就算被摔断了一条腿，也还是会为针刺而皱眉，疼痛可以忍，但永远不会习惯。”
不管是否剧烈，疼，就是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