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少爷宠爱着个小狐狸,一只很漂亮的小狐狸,名唤沐儿。
这是谢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尽管……少爷对那狐狸着实是好过了头。但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谁不知少爷病重的日子这狐狸陪在身侧??甚至都有传言,这白狐是个狐仙,多亏了这白狐少爷才能免于一难。
起初,也还好。左右不过是个狐狸,少爷想养,想宠,自然没人拦着。
但是这时间久了,在下人亦或是谢老爷眼中,那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若是说想养着玩儿,莫说是一只狐狸,就算是几十只养着也无所谓。
可那谢家少爷却分明将小白狐宠上了天,若那不是一只狐狸,而是个人也就罢了。只纳了入府做个妾室也就是了。
但……那可是只狐狸啊!
这么宠着一只狐狸,任谁瞧了都会觉着奇怪。谢老爷也对雪狐妖不满已久,府中的风言风语他听了不少,不过是只小畜生,难不成还能当神仙了??
谢老爷捉摸着,儿子好不容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时候该娶个媳妇儿来冲冲喜,也好散了这些日子的晦气。
谢家少爷定了亲的事情很快在府中传遍,雪狐妖自然也得知了白痴少爷竟多了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
那女人……日后,会成为他的妻子吧。
他们会是夫妻,像那个男人和母亲一样的夫妻,还有可能……生儿育女。
但这一切都是,和那个……不知是谁的女子,不是她。
夜空中散落着几颗星子,零零星星的,明月不见,隐于云层。
谢家少爷仍旧一身白袍,抱着怀里同样雪白的雪狐妖,站在院中,无端的轻语了一句:“傻狐狸,你若是个女子该有多好?”
雪狐妖愣了愣,摇了摇尾巴。
女子??她……是能变成人形的,只可惜修为损耗太多,如今怕不是已经不成了。雪狐妖兀自惋惜,罕见的蔫了下来。
一动不动的趴在谢家少爷的怀里,闷闷的,像是在赌气。
谢家少爷已经对着小家伙人性化的行为举止见怪不怪,安抚性的摸了摸雪狐妖的头,轻声笑道:“这又是怎么了??”
雪狐妖闻言,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委屈劲儿,抬起头便咬住了谢家少爷的一根手指。到底是心疼心上人,哪里又忍心咬疼了他??
只轻咬了一下便吐了出去,用偏红的舌尖轻轻地舔了几下。
傻狐狸放肆的厉害,谢家少爷也乐意宠着,一人一狐和谐的很。
短暂的嬉闹后,雪狐妖心中的郁闷也少了几分,只是她抬头的时候无意中瞧见了白痴少爷眸中闪过一瞬的落寞,寂寞如月,华而不实。
可再看,那人眼中已然是一片平静,只是仰头,静静的看着了无美意的夜空,唯有漆黑如墨,像是一个张着漆黑大嘴的怪物,想要一口将所有人都吞噬入黑暗之中一般。
雪狐妖和谢家少爷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只是一个在看夜空,另一个……在看人。
无论是有多不情愿,到了冬至,谢家少爷的婚事终究是敲定了。谢府未过门的少夫人,则是门当户对的一位贵女。
素未谋面的女子,便是要成为自己心爱男人的新娘了。
雪狐妖再不情愿,也只得不停安慰自己。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说不定……说不定白痴少爷不喜欢她呢??
可说不出口的嫉妒和羡慕,却生生要逼疯了动情不久的雪狐妖。
大喜的日子定在了来年四月,海棠花开的日子。
雪狐妖不由想到了那次梦境中的十里海棠,只可惜梦中的海棠已至秋日,结了果了。
不知这一次海棠花开时,迎娶美娇娘的他,作何感想……
雪狐妖发觉自己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总是不自觉的发呆,好不容易回了神,抬起头,却见那白痴少爷也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
不知为何,心里就舒坦了许多。
看啊,他也是不愿意娶妻的。就如同母亲曾经说过的那般,不爱就是不爱,娶了也是个空壳子,可爱上了……哪怕没个名分,只是对着天地拜上一拜,那也是一辈子的。
结发夫妻,只要结了发,谁还管那些有的没的??
这么一想,心里虽然还是隐隐不适,但也没那么堵得慌。
谢家少爷不同于大病初愈时的话痨,大多数时间都很沉默,只是不时的用手抚摸着怀里狐狸柔顺的皮毛,不做言语。
他也不知自己是在期待着什么,又或者是对什么失望。总之就是觉着心窝子横着一根棍子似的,难受得紧,却偏偏没个解决的办法。
他没法怨恨,因为父亲说的没错。
身为谢家唯一的儿子,这次大难不死,便怎么着也得为谢家留下个子嗣,方才对得起谢家祠堂子里供着的一块块灵牌。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自己这病恹恹的身子给父亲添了多少愁绪他也是知道的,如今父亲不过是想要个孙子,他拒绝……岂不更是坐实了这不孝子的名头??
他倒是不在乎那冰冷冷的墓碑,何来的列祖列宗??都化为尘土了还要拘着他。
心中怨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屈的很还说不出话。这让谢家少爷烦躁的厉害,恨不得直接掀了桌子把入眼能砸的都砸个碎,都难以疏解这口气。
但事实上,他什么都做不了。
烦闷之下捏了捏怀里狐狸的小爪子,狠狠的叹口气:“唉……你说,你怎么不是个女人呢??”
雪狐妖也很憋屈,直接抽回了自己的爪子狠狠拍在谢家少爷的白皙修长的手背,喉咙间发出几声咕噜声,像是在反驳。
可……在瞧见了谢家少爷那恨恨的眼神和深藏在眼底的不甘时,再一次心软了。
谁料那谢家少爷却苦笑了一声:“是我要求太多了,不过是个小狐狸,如何能勉强你变成个女人来嫁我??”
谢家少爷长吁短叹,雪狐妖内心也是煎熬非凡。
末了,谢家少爷又幽幽的添了一句:“哪怕你是个狐妖也好,我也……心甘情愿的,娶了你。”
雪狐妖愣住,半晌,没回过神。
果然母亲说的没错,情爱如毒,沾了便再也无法脱身。有时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句话,却也能叫人心动不已,那颗心跳动的加剧,几乎要从胸腔蹦出一般。
情难自控,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从未有一刻,雪狐妖这样痛恨自己无能。甚至比当日白痴少爷病重,而自己守在极北之地苦求无果时更加的绝望。
原来爱而不得竟然是这般滋味,爱人分明就在眼前,甚至说了愿意娶自己,不计较是人是妖也都愿意。
可偏偏……她是妖,是只已经无法再变成人类的妖。
雪狐妖,现在只能做一只雪狐。
哪怕作为一只妖嫁给他,都已经不大可能。
什么叫做走投无路??大抵这就是了吧。
凡人总是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绝望,她和白痴少爷的柳暗花明又在何处呢??
果然,人类这些名言警句,还是谎言更多一些。
但她却愿意相信白痴少爷的真心,也许是因为自己那个只见过一次话都没说过的父亲,前世曾经给过母亲真正的感情。
也或许是因为母亲对于情爱的执迷,从小熏陶了她??
初入人世的雪狐妖对待情爱的见解不断地改变,此时此刻,苦涩与甜腻交织,让她想放手却做不到。
情爱啊,真是蛊惑人心。
纵然再不情愿,到底是到了海棠花开的季节,谢家少爷的婚期,日日逼近。
近几日谢府内张灯结彩,入眼便是鲜艳的红色,晃的雪狐妖觉着眼睛刺痛,干脆阖眸不去看那些为了心上人婚礼而布置的谢府。
每一寸鲜红,都仿佛是雪狐妖心头挤出的一滴心头血般。
与谢府格格不入的不仅仅是满身雪白的雪狐妖,还有仍旧一身白衣的谢家少爷。对于谢家少爷一身白的装束,谢老爷不仅一次与他交涉。
在这个时代,白色到底是不吉利的,哪有人家的贵少爷整天穿着仅有些许暗纹的白衣??发丧似的,太晦气。
原也不过是知晓这儿子身子不大好,不愿意强硬逼他,如今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这般纵容自己。谢老爷暗叹,这些年当真是惯坏了这个儿子,实在任性。
然,谢家少爷于此并未觉着任何不妥。
白色本就干净,纤尘不染,即便是落上了一滴的污渍便看得出来。足见纯白是多么难得,而他偏偏就喜欢这样的干净。
就像怀里的那只小白狐,干干净净,不带有一丝污秽。
即便是那纯黑的双眸,仍然干净的像一面镜子,透彻的叫人觉着能照的出自己内心最为污秽之处,叫人自惭形秽。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可贵吧?谢家少爷暗想。
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欲望贪念,所以纯白才会叫他那般着迷。
即便是他,在心底仍然有极其黑暗的一面。哪里又有人能在这种随时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的环境下,还能有一颗干干净净的心??
只不过人类学会了虚伪和伪装,将肮脏不堪的自己留在心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尘封起来。但封存,并不代表消失。
所以,谢家少爷才会偏爱这只白狐那纯粹的眼神,有贪念,有欲望,有小心思,甚至还会玩小心眼,但……偏偏没有任何的黑暗和肮脏。
欲望和贪念并不肮脏可耻,因为那是每个人,甚至不仅限于人都会有的。
想活下去,想吃东西,这都是欲望。
难道仅仅想要活着也是值得耻辱的事情吗??谢家少爷那风雪夜瞧见的,便是充斥着绝望以及强烈求生欲望的双眸。
纯粹的求生欲,不带有任何的报复甚至怨恨。
很简单,只想要活下去。
那种眼神,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
不奢求其他,只想要简单的活着,就和普通人那样,好好活着,过完一生,含笑而去,寿终正寝。
自然,雪狐妖是不懂的。谢家少爷微微挑了挑唇角,低头瞧着怀里的小狐狸。
不需你懂,只做一只可以随性随心的小狐狸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