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宝家一时沉默,王春花就想,那西屋是什么地方,也算是个屋子?
那本来是养牲口的地方,全队最破烂的屋场。后来牲口棚垮得差不多了,垮塌的砖瓦被人捡得只剩一点残渣,只剩下值班人住的加固过的那么一间屋子还在,说不得哪一天也就垮了。
后来修的畜牧点,牛棚猪圈啥的,倒是离西屋原址不远,也就在那附近,一年四季牲口的气味挥之不去,夏天更是恶臭。
那地方离取水的河有点远——为了防止牲口的粪便污染水源,所以特特修得离水源远远的,打水非常不方便。
地势有一点偏高,要下河道去得绕老远走个缓坡。
那地儿离山倒是很近,几年前野狼下山,十年前熊瞎子进村,十五年前野猪下山,都是从西头来的……
队里得和人有仇才能把那破屋子分给人吧!
大凡是个长大了的成年男人分家出去,宁可自己起个土坯屋,也不要西屋啊!
所以王春花直撇嘴,那么个破屋子,小杂种死在那就死在那吧,看谁受不了去抬走,反正别想她老徐家出人出力。
她看看做主的公公,却见公公脸上面露犹豫之色,这让她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里。
这老东西,临了临头可别后悔!
徐来宝显然还是要脸的,别的就算了,被人戳脊梁骨,他可受不了。
所以梅兰嫂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他犹犹豫豫看看老伴儿,邹老太太满脸都写着精明,飞快地在心里就开始算账。
其实这也没得啥可以算的,她默许儿子儿媳把大孙子送出去等死,不就是因为她不想家里出医药费,也不想有人在自家房子里咽气,更不想家里人耽搁半天功夫把他抬上山去。
其实徐家人口虽然多,也不算特别挤,至少比镇上那种三代同堂挤一个屋的情况好多了,不至于找不出一间房子来让一个病人无声无息地养着。
家里一共十间屋子,除了堂屋要待客,剩下九个屋子住十八人还住不开?这十八个人里有八个小孩儿,随便塞塞不就装进去了?
横排里的左边两间是大儿子一家五口的,右边是老两口的屋子和仓库,竖排的三间是二儿子和三儿子两家的,四儿子和四媳妇住的新修的俩小屋子,四儿子没成家的时候就住在老俩口一起。
之前徐冬阳和他爹妈住,后来他长大了,总不好还和妈睡一个屋里,所以他妈在后面的柴房里给徐冬阳搭了个铺。
前些天徐冬阳病的要死,王春花怕冲着小儿子满崽,一定不让他死在他们夫妻那边,吵着闹着要把人送出去。
老两口和其他三家人就更不愿意了,好不容易修的砖房,还新鲜结实着呢,里头有人咽气,那也太不吉利了。徐冬阳怎么着都是大房的娃,大房都不愿意,指望他们当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的做什么?
老徐家十个大人,都不愿意出医药费,还怕救不回来浪费粮食,也不愿意弄脏屋子,这不就把人抬出去了么。
如果现在抬回来,倒是不用给治病了,但是听梅兰嫂的意思,徐冬阳病得七死八活的,倒是不用出医药费和粮食了,可是屋子不得被死人搞晦气了吗?
所以邹老太太很不高兴:“他都十八了,还要靠着老子娘讨饭吃不得?不行不行,我们家不养吃白饭的!”
梅兰嫂很不赞同:“徐冬阳那么能干,怎么吃白饭啊!虽然是十八岁了,到底还在你们家户口上,就算是靠着老子娘讨饭,也没毛病吧?”
邹老太太说:“哪能干,今年活没看见做多少,一天倒是吃四碗饭!我养他还不如多养个丫头,吃的还比他少,十七八岁也能收收百八十块彩礼,再不然留着给芒崽还能下蛋!”
邹老太太说的芒崽就是二孙子徐小芒,比徐冬阳小三岁,是徐二叔的儿子,今年刚十五。
陶四婶儿听着话不对,原来她因为生了个闺女,时不时就要被老太太阴阳怪气一顿,方才她就觉得老太太在暗讽她不下蛋,冷哼一声拎着自家丫头就走。徐四叔被她拿捏得死死的,还想赖一会儿,陶四婶儿眼皮子一挑,徐四叔就乖乖跟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传来外面摔摔打打的声音,四婶儿在场院里指桑骂槐的说邹老太不是个东西,什么提亲的时候说享福,进了门把她当牲口使唤之类。
梅兰嫂和二叔爷听得直皱眉,别的也罢,家丑不可外扬啊!而且,儿媳妇在外面说婆婆的不是,又算个什么事?
邹老太太哪能让媳妇撒泼,但是媳妇也就是嘴巴上厉害,又不多花她一分钱,徐冬阳这里搞不好可要花钱了,当然是这里更重要,得先把这两位给哄走。
显然梅兰嫂也是这个想法,她又说:“那现在怎么办?徐冬阳躺在西屋里,户头还在你家,那就是你家的人。你们摆在那里不管,我们家老徐可不能不管,你不找人去接,我让老徐把人送回来。我告诉你们,真让老徐送过来,事儿我们就管到底,我每天三顿饭盯着你们给你冬崽送饭!”
邹老太和王春花脸都白了,这还了得!他们本来就不想再给徐冬阳多吃一粒米啊?
邹老太说:“管是哪个住西屋头,这不是还没住进去?既然没人住,那屋就是公屋场,我们家也用得,冬崽也用得。他要回来,等他养好了自己回来!”
“那不行,公屋场哪个都用的,但是你不给打个申请就占了,这是侵占集体财产!我们坚决不同意的,谁等你们养好了回来?养不好怎么办?真的在公屋里办丧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