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嫂和二叔爷到徐来宝家时，天色已经发白。

徐来宝家现在住着老两口和四个儿子，五房人，十七八口。

徐来宝一共有四儿三女，大女儿多老早就死了，还有两个女儿早就嫁了出去，娃儿都不知生了几个，也不怎么和婆家往来。

现今徐来宝跟前就是四个儿子，老大也就是徐冬阳他爹今年四十二，老小今年二十四，刚升级当上爸爸。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徐家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小儿子徐四叔叔是徐来宝夫妻最疼爱的孩子，他顺顺利利结婚生子，老娘口也就放心了。

徐家早些年分到的房子有一长横排一短竖排，一共八间大屋子，还有火塘、厨房、猪圈这些小屋子三四间。他家有十个大人，还有八个小孩儿，在村里也算是很热闹很阔气的一处人家。

前两年到徐四叔结婚的时候徐家就已经住了有十五个人，因为人口实在太多了，徐四叔结婚的时候，他家又在短竖排对面搭了两间屋子。

徐四婶儿是同个公社一个比较远的大队的姑娘，家姓陶，长得属实没挑，十里八村一枝花。

徐四叔和四婶儿一起在公社学校读书，就是读书的时候看上她了，回家撒泼打滚都要娶了四婶儿。

四婶儿娘家张口就要了三百块钱的彩礼，两间单独居住的屋子，自己起灶做饭，口粮不和其他兄弟们放一起……

别的都好说，这彩礼可把老徐家累了个死，老徐家拼死拼活挣了四年才挣够。

还好，四婶儿家那边也确实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出三百块钱彩礼的大冤种。

于是耽搁了两年之后，徐四叔总算是娶到了心满意足的媳妇。

那三百块钱彩礼里，甚至还有徐冬阳给队里额外干活才挣来的钱。

当时梅兰嫂、老于头等等，都很有意见。

徐冬阳才十一二岁上，毛头小子给叔叔挣彩礼挣得呕血，他叔叔在家连水都不挑，成天好吃懒做，这还像个话！

梅兰嫂也是不懂徐冬阳的爹妈在想啥。虽然大儿子一般都不是很被待见吧，那徐冬阳好歹是老太太的大孙子啊！怎么“小儿子大孙子”的，到徐冬阳这，后半截就失灵了呢？

要说老太太不喜欢徐冬阳他爹妈所以连带讨厌大孙子？也不对，跟在徐冬阳后面出生的，是徐冬阳的亲妹妹徐小夏。那姑娘虽然过得不如弟弟和堂兄弟，却也比徐冬阳强太多了。徐家对徐小夏，怎么也算是养孩子了。但是对徐冬阳，那简直就是旧社会的地主老财虐长工。

梅兰嫂一路琢磨一路不懂，抬腿到了徐家，徐来宝这个快六十岁的人了，照样耕地，这不，也在家门口整农具。

他看到二叔爷和梅兰嫂，一点儿不敢怠慢，隔着老远就打招呼，里头老太太邹大娘、徐冬阳他爹徐大伯他娘王春花等等听到了也都纷纷出来迎。

徐冬阳他爹今年三十九了，是个好庄稼把式。王春花比他略低两岁，娇小，但精神。

王春花眼珠一转，那么一猜，就猜到了徐冬阳身上，心里就不乐意起来。不过她面上是一点儿也不敢表现的，也是堆满了笑的上来问寒问暖问吃了吗。

梅兰嫂瞎应着，只说进屋聊，外面说开了不好听，这前前后后都是人呢，嗓子高一点儿就被人听去了。

这可把老徐家唬住了，得是啥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徐大爷和邹老太太领着人就到了他们堂屋里，让梅兰嫂和二叔爷在条凳上坐下了，他们自家人就在门槛上筐子上，各自找个角落蹲着。

梅兰嫂说：“找你们也没别的事儿，冬阳那崽看着是不太好了，总不能就这么扔在外面，让他走都走得孤家寡人一个吧？”

王春花眼皮一跳，不过她看一眼当家的，徐大伯没张嘴，她也不急着张嘴。

这不是还有老爹老娘，那里轮到她讲话。

果然徐老爹就发言了：“我们家也养不起一个病人……谁家养得起一个白吃饭不干活儿的人啊！”

二叔爷沉着脸，说：“话不能这么讲，你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哪能算这么精明？你家媳妇怀孕坐月子的时候，难道你们就不给饭吃？孙子孙女年纪小的时候，难道饿着他们，让他们也和大人一样出工？等你们老得做不动活了，也和几十年前一样，往山上一抬就算老没了？”

本地扔老人的习惯，直到建国后才逐渐好转，真当老人山是假的？

徐老爹闷着头说：“反正我们家真的养不起多一张嘴。”

二叔爷说：“放屁，养不起也得养！你家十七口人，一人省一口，养不活一个冬崽？他长手长脚一个小后生，就这么丢出来死在外面，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我还心疼队长去队上开会脸上没得光彩！往外看十里八村的，哪家孩子死得这么委屈！”

梅兰嫂也劝：“全队都知道那是你家娃儿，你不管。人死在西屋了，难道不给抬回家来？那西屋还是公家的屋子呢，下一个不管分给谁，那谁不得对你家有意见啊？自家的娃儿倒是要给别人家屋子里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