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香秀刚上工的时候,顺便挑着一担水就来到了地里,她以为今天还会像昨天一样,让她负责社员们的喝水工作。
队长唐满华照例给社员们划好掰玉米趟趟,大家伙都负责自己的两趟下地了。
手扶拖拉机也跟着下地了,今天上午可能就要收完这块地,按照惯例这块玉米地一收完,下午可能就要放人到里面去捡漏收的玉米棒了。
不知道是什么年月开始的,把公家收获完后的地块,放人进去捡拾漏掉的粮食,这种行为叫做‘放营生’。老百姓进地里捡漏的行为,叫做‘拾’什么的。
劳累过后的社员,一年下来,补贴肚子的,几乎就靠‘拾点东西’来维持。
看生产队里今年玉米收成这么好,玉米棒子个个有一尺来长,粗粗的、粒头占满了棒子顶顶。都眼巴巴地指望能用它来填饱肚皮。
等到上场入库,分到社员手里的,每家每年也就那么一斗两斗的,还得分几次领取。这中间还要看你家对待干部们的态度。
对待干部的态度一般有三种情况。一种就是家里有红白事的,三天两头的请请,吃了喝了,面子上过不去,就会多卖点人情,这样的话,家里就会多支点粮食。
其次就是遇到队长早晨从你家门口过的时候,你召唤进去,让老婆给烙两张葱花油饼,有鸡蛋的给打个把鸡蛋,这样一年来个十次八次的。好处就是你家会比别人家多支几次粮食。
再就是自愿戴顶有颜色的帽子,装出个熊样子,为了多吃粮食,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王八蛋。人常说:“裤腰松一松,能抵一年工。”
吃亏的都是那些老实巴交的人家,一年苦死累死,最后只能呆在灶门口唉声叹气,滋溜着野菜叉的稀饭汤水。
看是一顿喝了两三碗,肚皮撑着圆滑,可一起身,一泡尿撒出,肚子又恢复了原来的干瘪样。
就是这样,才有干部们到处说老农民懒散,对集体的事懈怠。他们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一句话:“这帮家伙,得好好整整。”
是啊,饭都吃不饱,再整整的话,就是取命了。谁不怕丢了命啊。
就不知道懒散的毛病出在哪里。
香秀也知道上午这块地里的玉米就会收完,也希望下午‘放营’的时候能多‘拾点玉米棒子’。早上临出门的时候,她的母亲还询问过:“秀啊,那块地下午能放营生了吧。”
“估计不会到下午。”她告诉母亲说。
社员都离地头有十来米的距离了,要喝水也得等一个来回趟。香秀以为自己会闲下来。瞅瞅四下,想找块地方坐坐。
“香秀,你掰这两趟。”队长唐满华突然给香秀下命令。
“你......?”香秀一听,心里有点不甘,本来指望在收完此地,自己不会下地的,要不也不会还勤快地从家里担一挑水到这。要是知道他会这样整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傻乎乎那么干。火差点冒出来,还是忍住了,谁叫人家是队长啊,欲言又止。
“什么玩意儿,让我干活早说啊,害我白白担了一担水过来。这不是明显欺负人吗?”香秀在心底骂着。
“我没东西盛,”香秀有点生气,喊道。
“用这铁皮桶。”队长到底是队长,他提起一桶水往另一桶里撞满,其余都被倒掉,然后把桶递给不情愿的香秀。
“这玩意好用吗?”香秀嘀咕着。
“不好用你就慢点”队长也在小声嘀咕。
香秀瞪了队长一眼,接过水桶,带着气恼的情绪开始不情愿地掰起棒子。
人家都在装满后,向后要跑十几米,再把玉米棒子倒进手扶拖拉机的斗子里。香秀是在拖拉机的后边,又是偏离拖拉机太远。干起活来只有麻利点才能追上拖拉机。
队长来到香秀身边,帮着香秀一块干。
“秀,”队长轻声地喊着香秀的名字。
香秀斜着眼睛看着唐满华,懒得理他。
“秀!”队长见香秀没有搭理他,又轻轻地喊道。
“干嘛?”香秀厌烦地而又没好气地问。
“你看啊!”唐满华似在央求。
香秀很不情愿地把脸转向唐满华。
她看着唐满华拿着刚掰掉的两个玉米棒子,随手扔在地下的犁沟里,用脚 在犁沟两边向中间掘土,两三下,就把两个大棒子掩盖在土里。
香秀多聪明呀,一下就明白了队长的意图。同时也发现自己分的两趟玉米正好是一趟防水用的犁沟。也正好能藏玉米。
香秀学着队长的方法,往土里埋着玉米棒子。队长看到她太专心埋玉米棒子,忙提醒香秀:“秀啊,注意着点,小心被别人发现。”
“你放心吧,俺小心就是。”香秀说话的语气有点温和起来,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也就不再去跟他怄气。
唐满华掰了几个棒子,也就离开了香秀的这里,往别处去了。
香秀见他一走,可就撒欢了往脚下泥土里埋,一路下去,不知埋藏了多少个玉米棒子。大概估计一下,两趟玉米行,能被埋掉了一行。
到了下午一点左右,地边上来了全村的老少,不管男女都带着能装玉米棒子的工具。侯在地边上,就等队长发放‘营生’。
来的人不管是哪个生产队的,都想来‘拾一点’能搅混热水、还能趟着牙齿的东西。
队长唐满华像指挥使一样站在那里,庄稼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手里拿着的哨子往嘴里塞。
村里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唐满华揣测了一下。然后把哨子往嘴里一塞,正打算狠吸一口气,打算吹响哨子,可还没听见吹响,人群已经像决堤的潮水一般,呼央央一片,一下子涌进玉米地里。至于哨子响没响,已经没人搭理了,唐满华也不知道自己吹没吹响哨子。
香秀和家里五口人、分布在那趟埋着玉米棒子的犁沟上。那天没有任何人家比香秀家的家人‘拾’的玉米多。回家后,父母都夸奖香秀很聪明,做的太给力了。
香秀没有告诉他们、这个法子是队长唐满华教的。她知道这个家里任何人,都对唐满华有看法。如果她说出真相的话,肯定会找来指责和抱怨。最后还要被警告,以后少跟那个家伙走近。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想靠近他。
光是收获玉米,香秀家的土瓮里就装了二百来斤,比一年全家人该分的口粮都要多的多。
怕被别人看到,土瓮的口上扣上块石板,放在院子里的一堆木材里,外面还抱了好多草遮着。主要是怕那些爱串门的人发现,给举报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生产队里种了四百亩高粱,成熟的时候,大家都拿上锄头和签刀到地头干活。
签下高粱穗子,抱到地头,铺上块破旧毯子什么的,用锄头刮掉高粱果粒,掯在手里挠子自己留着、拿回家做刷锅刷子,或者扎做扫帚。蒯下的高粱粒子属于集体,被队里收去。
老百姓都想多蒯点挠子,留着一年刷锅扫地用。扫干净家里地面,就是做人的脸面,当然看着也舒心。
谁家也离不开挠子这东西。
妇女签着穗子,男人扎成一大捆扛到地头,做好标记后,就又一头钻进地里,那劲头一改往日的懒散。
香秀和她的家人聚在一起签着高粱穗子,没有像别人家那样忙于往外扛运。只是一个劲地抢着用刀签掉穗子,在身边人都离开的时候,香秀的父母就开始往地沟里埋藏高粱穗子。
别人家都是为了多签点挠子而忙活着,香秀家不光是为了那点挠子,连挠子上的谷子也要。
谁家签收的地块,那些高粱的杆子,属于他家。这样,两天过后,地里的高粱秆子都睡在地面上了。
别人家都把那些杆子,放在地里暴晒十天八天的。反正队里又不急于种。等晒干了在找车拖回去。这样又轻便,又能保存好。
可香秀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刚刚砍到那些杆子,一家几口人就忙着往家里托运了。别人不知道其中的秘密,还在旁边冷笑他们:“这玩意还透鲜的,还那么沉,不嫌累人啊?”
“家里菜园里种了点菜,怕被鸡给糟蹋了,提前拉回去挡一挡。”何默燕解释的非常合理。
其实她哪里是怕菜园子被鸡糟蹋啊,她是怕埋在土下面的高粱穗子被老鼠给盗走,还担心这么热的天,会发芽。借拖那些杆子,把那些高粱穗子给偷偷地运回来。
等到夜里左邻右舍都熟睡了,他们家的屋子里才开始动作起来。吱吱刮高粱穗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