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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远 正文 第六章

俞蔚走进病房,开口就是:“你放开他的手!”

一语既出效果简直举座皆惊,连站在门口的赵凯都被这铿锵有力的一句惊得一抖——这这这,这是要宣示主权了吗?俞医生要抢人了?!按个赞,必须要按个赞!

俞蔚是听到赵凯呵呵呵的傻笑才回过味来,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大妥当,有歧义,才立刻给神仙姐姐解释:“这个药水的原因挂点滴的时候他的手会很疼,最好不要移动,就好好放着。”

神仙姐姐一双碧清妙目泪光莹莹,怯生生地看着她,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周念远的手放下。

哎,罢了,看把人家给吓得。

俞蔚转头却见周念远脸上的神情是少见的轻暖和煦,心里立刻恼了,敢情臭脸都是摆给我看的,见个美女就把丫给乐成这样,太可恶了,遂一记鄙视的眼神丢过去转身就走。

“俞医生,请您等一等。”周念远开口了。

“有事跟你主治医师说,我忙。”俞蔚懒怠理他,哼,这个色鬼。

“俞蔚。”周念远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有隐隐的笑意。

“有没有礼貌啊,谁准你这么叫的,我们不熟。”俞蔚继续鄙视他。

周念远貌甚无辜:“因为你不是我的医生了啊。”

“不是你的医生,但我也是医生呀!”俞蔚习惯性地反驳,但想到终归是自己先扔了他,好歹肯转过身来。

两人斗着小嘴你来我往的,神仙姐姐还是怯生生地坐在一旁也插不进话,周念远留住了俞蔚,这才对她温和地说:“纪小姐,我有点累了,还有事与医生说,您请先回去吧。”

他叫她纪小姐,他说“您”,他让她走。

俞蔚不明白他这么好脾气有礼貌的一句话为什么会让神仙姐姐面色惨变,几乎是花容失色。

她仔细打量一番的结论是,真心美,都是女人咋能美成这样,吃惊也美,害怕也美,这时候失魂落魄的也别有风味。

难怪周念远对她这么客客气气的。

神仙姐姐站起身,茫然地往外走,还没走出去呢,赵凯的声音响起来:“老大!”

薛然出现在门外。他穿黑色大衣,行动间很有几分凌厉气势,俞蔚虽然屡次扛住了他,但每次也都有棋逢对手的感慨,但见他大步走来,直到看到神仙姐姐的时候才松了口气,上前搂住她肩膀道:“出门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

神仙姐姐略退一分,回头去看周念远。

周念远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而俞蔚虽然个性爽朗但一点不笨,从周遭人等的微妙气场中领悟到一个事实,又到了由她来清场的时候了。

送客送客,医院肃穆,安静安静。

一边赶人她心里一边琢磨,不会这么狗血吧,刚才难道是新人对旧人?矮油,她可真是赶得巧。

掩上门,玩味地转身,以为会看到一张无比惆怅伤痛欲绝的脸,没想周念远又带了那么点轻暖和煦,对她一笑:“还是俞医生对我好。”

俞蔚差点要扶墙,“能别这么肉麻吗?”

周念远示意:“过来坐。”

“干吗?”俞蔚依然在熟悉的床边的沙发坐下,略觉别扭,这都告过别了,又来……

“想喝水。”周念远倒差遣起她来。

“我去让护士来给你倒。”俞蔚板着脸。

周念远不看她,只看着水杯。

终于俞蔚认命地去倒了水,调节得温度刚刚好,他接过去也只浅浅抿了一口就放下,然后是:“床太高了,不舒服。”

还真没完了,又给调了调床的高度,让他躺平点又不是完全的平卧。

“热水袋都不热了。”

好吧,给换。

“太烫。”

好,找块丝绒包起来再给他放到腰侧垫着。

“靠垫太硬。”

成,把另一个拍拍松软了给换过去让他舒服地靠着。

“这靠垫是鹅绒的吗,怎么被你把鹅毛味道都拍出来了……”周念远皱眉。

“喂,你存心的吧!”俞蔚怒了。

周念远牵牵嘴角:“这样的我是不是很讨厌?”他也没指望得到回答,继续说到:“以前的我,比现在这样的我讨厌十倍不止。”

俞蔚小声道:“敢情你现在这样还算是学好了。”

周念远大言不惭:“是啊,变好很多。”

俞蔚完全不想理他,听他自己再感慨一句:“大家都变了很多。”

哎,看吧看吧,还是伤感了吧,俞蔚不怕死地八卦:“刚才那个绝世美妞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嗯。”点头承认。

“后来跟人跑了?”

“嗯。”

“什么原因?因为你身体不好,那个——不行了?”俞蔚问得特严肃,看到周念远立刻是不想动口只想动手的样子,连忙按住他,“别激动,跟医生没什么话不能说。”

“俞蔚!”周念远被她外科医生力气奇大的手死死摁住,气都快气死了。

“逗你玩呢。”俞蔚哈哈一笑,拍拍他的手,“没事没事,跑就跑了嘛,咱养好身体以后再找就是了,小哥长得这么俊,哪还能没妹子。”

周念远被她闹得无语凝噎,刚才那么点伤感也显得啼笑皆非,也许,也许真要论行不行,他可能是没有薛老大行……可是,干吗要想这个!这不是重点好不好?!真彻底败了……

“对了问你啊,这几天是不是更难受了?”俞蔚看出周念远确实有点累了,不敢再闹他,趴床边认真问。

“没有。”周念远懒洋洋地回答。

“说实话。”

“嗯。”周念远眼睛都合上了,恹恹的,换了个侧躺的姿势。

“肚子又疼了?”

“嗯。”

俞蔚认命地叹口气,自己也许就是服侍他的命,关键时候那些护士小姑娘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纪律涣散啊这真是。

她把手伸进被子又觉隔着衣服都触手冷冰冰的,空调电热毯热水袋羽绒垫子羊绒毯子啥都白瞎了。

“哎轻点。”周念远蹙了蹙眉,自己又开始不耐烦,“反正每天也就这样,没别的。”

俞蔚不去管他,只顾轻缓地顺着打圈抚摩。她的手是真的很灵,周念远慢慢就觉得好些天都没这么放松了,难受归难受,心里的烦躁渐渐散了,倦倦地迷糊着就想睡过去。

睡过去之前,他轻轻地问了句:“不做我的医生了,以前答应的话还算数吗?”

俞蔚谨慎地搜索自己作过什么承诺,该不会把自己卖了吧,还没想好,周念远自己说了:“你答应陪我去看外婆。”

“这个没问题!”俞蔚点头,趁他还没睡着赶紧提条件,“那你得听我的,病要好好治,听医生的话但别太勉强自己,千万别太着急。”

“笨。”周念远冒出一个字。

“什么??”俞蔚疑心自己听错了。

周念远不解释,被俞蔚抚摩得舒服了些,静静睡着了。

俞蔚见他睡得还算安定,不禁也放下心来。

她只当今天是周念远惆怅旧欢叹风月凉薄,哄一哄闹一闹也就过去,后来才知道,他在这一天所领悟的,是最血腥的算计,最残酷的背叛。一点点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而且,一切远未结束。

韩穆接到赵凯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呢,乌压压一屋子各种皮肤颜色说各种鸟语的人聚在一起煞有介事,个个都是精英权贵范儿,他接了电话天大的事都无心料理了,立刻站起来让助理宣布散会。

还开甚么会。

小六跑去干什么?

老大还去了?

当面抱走了?

这是演哪出,非得去刺激刺激人不可是吧,至于这么高调吗?秀恩爱秀到人病房里去了。

韩穆心里很有些气恼,风驰电掣地赶去医院,赵凯赶紧给拦住:“没事没事,俞医生在呢,听护士说小五睡着了。”

“啊?”韩穆倒是没想到。

“还算是有福气,你说上天安排还是自有道理,这时候能遇到个俞医生。”赵凯简直感激得都要伤感了。

是,任谁见过当年周念远怎么宠纪品言的,都没法信经过这天大波折再如此见面后,周念远还能平静地睡。

韩穆不放心地悄悄去看了看,病房里亮着盏小小的灯,周念远安安稳稳地躺着,俞蔚没走,在那盏小灯下静静地看书。

这场景不知怎么的让韩穆觉得鼻子发酸,顿觉那灯红酒绿也好纸醉金迷也罢,都不及眼前两人这一刻的静好。

赵凯也在看,不失时机压低声音对韩穆说:“三哥,你也该收心找个女人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了。”

“收心?说你自己罢!”韩穆横他一眼。

“要能找个俞医生这样的这心不收它也得回来啊。”赵凯明目张胆地表示艳羡。

“能有几个这样的呢。”韩穆也叹气,“我们也配不上这么好的。就盼着小五赶紧把病治好,能跟俞医生在一起就最理想了。”

“他们俩结婚,我送别墅,想要几栋送几栋,山上一栋湖边一栋,想置办到国外去那也不成问题,分分钟的事儿……”赵凯的发散性思维想得特长远。

听他说了这几句话,韩穆拉着赵凯走到回廊尽头,神情严肃起来:“知道我为啥这段时间一直坚持我们俩必须轮流来守着小五吗?”

“他病重?”赵凯还是没想明白,只觉得是应该的。

韩穆摇头:“你刚说别墅……还记得我们上次在老大的办公室,老大问要不要把小五接到他明湖的房子去休养?”

“是啊。”

韩穆神情一冷:“明湖是什么地方?小五的爸爸就是在明湖跳水自杀的。他让小五去明湖边儿上休养?”

赵凯一听脸也白了。

“那是他心里压根就没真的想小五好,别的揣度我不敢作,但我真放不下心,你今天说小六来了,老大也来了,我真是着急了。”韩穆长长地吐口气。

赵凯愣半晌,张口结舌地:“你,你怎么也不早跟我说,那我们把小五送国外去?会不会安全点?”

“我早就想过,但你看他现在这状况能飞长途吗,病危通知书咣咣咣地一连下几个,哪里敢挪动他。”韩穆叹息。

“那我明天就加派保镖把这医院围成个铁桶!”赵凯握拳。

“保镖没用,你别忘了薛家是怎么起家的,还就得我们在这儿。老四,这事我把前因后果反反复复想过很多遍,”韩穆沉吟,“老大一直盯着小五,我们找到小五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一点不放松,又没想他好,那是图什么?”

“怕小五把小六抢回去?”

“老大如果真心对小六,连个名分都不给?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也就是个情妇罢了。”韩穆摇头。

“那是为啥?小五现在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他家大业大,能有啥威胁?”

韩穆慢慢地说,“你不觉得那天老大说的话都很古怪么,先就说他觉得小五留不得。然后是说留不得是因为心里怕,心里怕是因为有愧。每句话都值得细思量啊。”

赵凯细想一下也觉得有点悚然:“老大是在探口风?”

韩穆点点头,“这事我没想明白,肯定还有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而要说心里有愧么,那就更值得多想了。”

“你说,小五他知道吗?”赵凯突然问。

“我们这几个人里,谁最聪明?”韩穆问。

“小五。”赵凯承认。

“那你说他知道吗?他三年前没有防人之心栽了大跟头,现在肯定比咱俩瞎捉摸明白得多。”韩穆回头看向病房所在,叹道,“小五就是被他那身子骨给拖累了,不然什么事做不成?”

噩梦的起始总是一列肮脏逼仄时快时慢的火车,车身上布满飞蛾虫卵与蜘蛛蟑螂,他独自一人站在火车上,火车轰鸣巨大停不下来地往前开,而前方是万丈深渊。他拼命在拥挤残破的火车上往前挤,想要走到火车头去开启制动,但总是走不到,就眼睁睁看着前方的深渊越来越大,仿若黑洞,而自己扑落深渊。

现实中那列载着他从此步入绝境的火车开进了梦中,而他就在现实与噩梦的双重煎熬里苟延残喘。

这一次似乎又有新的不同,在深渊前的铁轨上,横列着一具一具的尸体,临得近了才看清每一张都无比熟悉,都是他的至亲——火车横冲直撞碾压过去,横飞的血肉溅到脸上的触感清晰无比……

猝然惊醒,心跳剧烈得喘息维艰,然后就像有把刀子捅进了身体用力旋转后千刀万剐,剧痛之下浓烈的血腥直冲咽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天旋地转中费力睁开眼,她不在——俞蔚不在——

小林守在一边,见他醒了想要叫人的样子连忙过来问他需要什么。他不敢用力吸气,很轻很轻地问:“俞医生呢?”

“她去煮咖啡了。”

“请她来。”

其实俞蔚赶来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但对周念远来说漫长得要以秒来计算。

俞蔚冲进病房时,周念远已经说不出话,嘴唇都青白,喉咙里有诡异而轻微的喀喀声。

直到感觉俞蔚稳定冷静地扶起他,周念远才放任自己意识涣散不再强忍,张口呕了出来,淋漓的,都是血。

俞蔚看着那一摊刺目的红,用了最大毅力才让自己维持医生的镇静,说话声音一丝不乱:“没关系,应该是胃溃疡出血,别慌,有我在这里。”

小林已经迅速去联系急救室做准备,担架床马上就会推来,新鲜血浆也一直都备好的,及时的救治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是医生,她是主治,她都知道。可这世上有个词是关心则乱,不仅乱,还很痛。

就这么看着他止不住地吐,整个人都在发抖,冷汗顺着惨白面颊流下来。

不敢想象这时候他有多疼。

不敢想象他在等她来的那几分钟有多难受。

不敢想象如果她因为别的事走远了扔他一个人会怎样。

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三年来周念远第一次病痛来时找得到人可以放心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