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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远 正文 第三章

薛氏大厦占地广阔威武霸气地伫立在最纸醉金迷的地段,薛然的办公室大得几乎无边无际,负责安保的一干人等个个神秘低调来历不凡。

此时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坐着三个人。

薛然,韩穆,赵凯。

薛然面无表情,韩穆撑着额头,赵凯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老大你说吧,打算怎么办?”半晌,韩穆开了口。

薛然沉默良久,才吁出口气,道:“不怕跟你们承认,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这人留不得。”

韩穆额角的青筋一跳,赵凯手心立时冒汗。

薛然自嘲地一笑,“为什么不能留他?其实因为我怕。”

这句话从薛然口中说出来听得那俩脑袋发蒙,又觉得无可辩驳。

“是真的怕,你们不怕么?为什么怕?还不就是因为心里有愧。”薛然揉揉眉心,已有了些风霜痕迹的脸上流露疲态,“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你们这些年虽然洗白的洗白,上岸的上岸,但背地里干过的事大家心里都清楚,要说心黑手辣谁都别谦虚推让,只是小五这桩……”

薛然没说下去,三人都沉默了。

“小五最精明不过的人,他一点都没防着我们。”赵凯闷声闷气地说。

“其实,这几年我就没相信过小五也许已经不在了,我就想着以他那样的性子,没反咬一口回来不会没声没响地就死了。我也曾想象过很多次,再见到是什么样的情况,想的最多的是他扳回一城,把我们都踹下去,踩地上使劲糟践,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薛然的声音有点飘,他向来寡言少语令出如山,这时候话说得絮絮的,颇见茫然。

韩穆揉揉眉角,只道:“我们心里有愧,为了给自己开脱,就把小五想得厉害辣手,想着也许有天他会突然出现把我们都给掀翻了,让我们十倍百倍地吃他当年那些苦,好像这么想着自己心底里没那么内疚难受,但说到底,小五当年孤零零地被悄悄送走,黑道白道都不会放过他,他从小哪里吃过半点苦,当时恐怕是躲都不知道去哪儿躲,还病得那么重……我们真是往死路上在逼他的。”

薛然点头:“你说得对,我那些想法,都是在给自己开脱,可我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他看着我,眼睛里亮光都散了,跟我说他认输了,让我放过他……”薛然声音微微颤抖,这么多年的老大当下来,只那一刻深觉惨痛无措,一万句话堵在胸口不知道从何说起,就觉得设想的一万种可能,每一种都好过现在这种。

废然一叹,薛然沉声道:“事已至此,老老实实地承认一句,没有小五,就没有现在我们仨的局面,而我们也就是对不起他,欠他的还都还不上,只要他一句话,要杀要剐我也都认了!”

韩穆和赵凯都点点头,韩穆眼中有点异色一闪,有句话差点问出口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我看那病房条件也不好,我在明湖附近还有几处宅子不错,让小五住过去好好休养?医生什么的都跟去。”薛然道。

“我原本也说过,给小五搬个舒服点的地方,但他现在那状况经不起折腾,还是医院里妥当点。”赵凯解释。

“也好,我拨笔款子过去,让他们好生照应多上点心。”薛然边说边就要做安排,韩穆按住他的手,“老大,那医院算是我的产业,你不是要救济我吧?”

薛然一愣,笑道:“原来还是这么着,那成,不跟你客套。”

从薛氏出来,韩穆一把将赵凯拽上自己的车,让司机开出去很远了,才低声说了句:“从今天开始,你我轮流去医院守着小五。”

赵凯悚然一惊:“怎么回事?”

“不知道,说不上来,但我心里就是觉得乱,不放心。”韩穆皱眉,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一直信任自己敏锐的直觉,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他还没有想清楚。

“把可靠的人都集中下,但你我二人必须得有一人在,进不去也得守在外面。”韩穆重重地在赵凯的肩膀上拍了下。

赵凯有所了悟,“你不放心?”作了个“薛”的口型。

韩穆叹口气:“就当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病房里,周念远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次又被迫醒来,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全身上下就没个舒服地儿。

“醒了?”俞蔚一直在旁边没敢走开,见他睫毛忽颤忽颤的,轻声问道。心想,这男人的眼睫毛可真长,他昏睡时候她可给看仔细了。

周念远费了很大力气才睁开眼睛,看到冷口冷面凶神恶煞的俞蔚这时候瞅着他,脸上表情很是悲催,不禁牵牵嘴角,很轻很轻地说:“你们这是医院么?怎么住进来就像进了鬼门关。”

俞蔚白他一眼,“可不还把您给留在鬼门关么,不来可能早就过了这关被阎王老子收走了。”

“那敢情好。”周念远还是很轻很轻地说。

俞蔚不理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还是滚烫,蹙眉问:“很难受吧?”

周念远摇摇头,实在没有力气,又迷糊睡过去。

再度醒来时候,有清凉的感觉,睁眼看到是俞蔚用棉签蘸了清水给他轻轻印到嘴唇上,而且水时微温的,不会冷。

她不是医生么,怎么亲手做这些事?

周念远两次醒来都被俞蔚突如其来的温柔搞得有点吃惊,不禁侧了侧头。

“睡醒了?”俞蔚说着废话,手上还是没停,这家伙烧得嘴唇都是血口子,现在还不敢轻易给他喝水。

周念远乖乖被她照顾了一番,只觉平躺着胸口憋闷,提出:“能把床调高点吗?”

俞蔚给调整了个适合的角度,给他掖好被子,问:“现在舒服些没有?”

周念远点点头,微微蹙眉。

俞蔚知道他还是难受着,手放进被子,隔着柔然的病号服,轻柔地为他按摩,她的手是十足外科医生的手,略大,暖和,灵巧,放柔了动作也自有力道,“这里么?是不是这里最难受得厉害?”

“嗯。”周念远点点头,不太习惯这种亲近,又觉得有几分难耐的舒适,刚想推开,忽然感觉俞蔚的手带着种柔韧的力道轻缓地在他最闷胀生疼的部位近于抚摸地按揉开来,那种又难受又熨帖的感觉过电一样让他喉间低低呻吟了一声,身体软绵绵像棉花一般。

“你肠道有溃疡,切记不要大力地去按去揉,再疼也不行。”俞蔚轻缓地打圈抚摩,这种手法于疾患来说并无多少用处,但能让病人略为放松舒缓也是好的。周念远算是很能忍的人了,她见过很多与他同样症候的人,就算没劲满床翻滚那至少哼哼唧唧是停不了的。

这么想着俞蔚开口就道:“你也不用怎么忍着,难受就哼出来,要好些。”

“好多了。”周念远对她笑一笑,“谢谢你。”

这是他入院以来第一次笑,也不知怎的,俞蔚看着他这一笑,忽然就觉得心里一软,也随之牵起嘴角,甚至还动了点别的小心思——不得不承认啊,纵然病成这样,从这一笑还是可以看出这人好的时候应该还是颇有几分姿色。

单间病房相对安静,周念远大多数时候需要静卧,他也没有看电视的习惯,俞蔚多上了点心,怕他天天那么静悄悄躺着只顾胡思乱想,他心那么重,别没病死把自己抑郁死了,琢磨着给他带了几本书过去,让护士给念念,自己有空也给读,好歹分散下注意力。

她不知道挑什么书,最后选的都是宇宙科普类读物,目光放得长远点,多想想千年万载宇宙恒常,少思量草木一秋个人际遇。

周念远倒是喜欢听,精神略好的时候就会静静地听上几段。

有天她在读,他在听,他精神不济听着听着迷糊睡过去几分钟,醒来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

“如果能催眠那这本书幸不辱命。”俞蔚十分愉快。

“你不用一直陪着我。”周念远觉出俞蔚快成他专属医生了。

“那你得去跟江院长说,他把我其他病人都转走了,我没地方去,只好待在这里。你再赶我走,我只能关门大吉辞职回家了。”俞蔚撑着下巴露出狐狸笑。

“江院长?”周念远神情一凝,他从小熟悉的江伯父。打小就跟医院没断过联系,一来是身体差,二来也是家里紧张,有个头疼脑热就害得医生来回奔波。而江伯父,从一般的医生到主治医师到院长,一直都对他照拂有加。

过去的事了。

见周念远的神情,俞蔚知他不免想起往事,赶紧说到:“怎么样?还想听几段么?我继续念。”

周念远知道俞蔚用意,也就顺从地应了声“好”。

俞蔚没念多少,病房外有点动静,听起来是护士在解释什么。

俞蔚放下书走出去,拉开门,赫,多大的阵仗,薛然为首,身后几个黑衣汉子一看就很彪悍,他们这么杵在走廊,惊得病人都不敢打这儿过。

俞蔚一皱眉,挡着门,冷淡地问:“薛先生什么事?”

“我来看望小五。”薛然道。

“对不起,现在不方便探视。”俞蔚答应了周念远不会让他不愿意见的人出现。

“现在是医院的探视时间。”薛然盯着俞蔚,眼神已有几分阴冷。

“但我是医生,我有权根据病人实际病情做出判断。”俞蔚不怕他,依然不温不火地说。

“俞医生,这已经是第三次。”薛然往前一步,他本就身材高大气势凌人,颇有几分威压地逼视俞蔚,冷冷道,“俞医生请务必明白,凡事事不过三。”

“对不起,这句俗语并不在医生务必明白的范畴里。”俞蔚扬起下颌,毫不退让。

估计薛然是多年没遇到这么不给面子的人了,他身后的保镖见自家老大被直接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了面子,当即就想动手推开这个不带眼识人的女医生。

突然,一人轻轻挡在了俞蔚身前,对薛然淡淡地道:“是我无意见人,不必为难医生。”那是周念远。

“喂,你起来做什么?”俞蔚嘀咕一句,他刚才还在挂着点滴呢,一看,果然手上出血了。

“没事。”周念远看了看薛然,再扫了眼剑拔弩张的一群黑衣保镖,众人都心知周念远身份有异,立即锋芒一敛,等自己主子示下。薛然轻咳一声,抬手,周遭人等纷纷退开,而他吁了口气,眼睛微眯注视周念远,声音倒是无波无澜:“小五,我只是想来看望你,却吃闭门羹吃了个饱,也未免太见外。”

“都病成个废人了,再见老朋友大家都尴尬。”周念远话也说得平淡。

听到“废人”二字,薛然眼中神色微动,再看周念远果然是十分憔悴,站在这儿完全是个骨头架子,确实是被重病摧折的模样,他也不是不知道以前的周念远是何等飞扬骄傲的一人……念及于此,薛然面色缓和了一些,开口道:“别这么说,就是生场病么,治好了就行。”他侧头去看了看被周念远护在身后的俞蔚,道,“虽然老四说这间医院他是股东,不让我再多事,但如果有需要,随时一句话。国外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都不是事儿。”

“好,谢过。”周念远牵牵嘴角。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薛然问。

“我们见也见了,医生有医生的规矩,不多耽误你时间。”周念远道。

听他这么说,薛然也就点点头,“成,那今天我先走,回头再来看你。”说着他略带玩味地看一眼俞蔚,终于转身带人撤走。

看着电梯门合上,周念远手在门框上扶了一把,身子有点打晃。

俞蔚连忙把他扶到床上躺下,一边给他清洗手上伤口,重新挂上针头,本想埋怨两句,但话到嘴边打个转变成了两个字:“谢谢。”

“这句话换我对你说。”周念远折腾了下这时候胸腹间又疼得厉害,仍强打着精神对俞蔚说,“以后他们再来让我自己处理,你不要牵连。”

“医院里自然是医生做主,你别担心,我能应付。”俞蔚笑得虎虎的,但得承认,平日里都是她威风八面地维护别人,可周念远病得这样了,还怕她受欺负站出来保护她,简直都要令得英明神武的俞大医师都萌生出少女心。

周念远疼得眼前有些迷蒙,没注意俞蔚笑得有点傻,吸口气忍耐了一会儿,想起另一件事:“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个忙?”

“你说?”

周念远低声交代一番,俞蔚仗义地道:“没问题,一定办妥。”

第二天就依着他的说法去查他账户给他划款,数了数那些数字后面的零,俞蔚回来对他咋舌:“原来你有这么多钱。”

周念远不知作何反应,他用了很长时间来告诫自己不能想当年,但确实比起从前,那么点小数目实在不能算多,只能是他这三年蛰伏潜行时尽力赚取的傍身资本而已。

“你帮我用自己的钱付医院所有开销。”周念远叮嘱俞蔚。

后者明白他的心思,郑重点头。 她还给周念远买回来一台新的笔记本,他坚持需要,俞蔚也没辙,只能多嘱咐护士一句,看着点,别让他用电脑时间太长,这病人么,该休息还得休息。

但显然,周念远不算听话的病人。

他挂了几天点滴,身体状况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起码不用整天平躺静卧了,就开始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忙什么。

俞蔚偶尔瞅一眼,只见满屏的数字她看着都眼花,也不知道周念远就那破身体怎么吃得消。周念远由着性子忙了几天,身体又坏下去,不得不下了胃管。俞蔚定下规矩每天他对着电脑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但就这样,周念远也还压根就没遵守过。

俞蔚一贯武力解决问题,强制关机撂倒病人,但她只要离开办公室,护士就没她那个魄力。

有天晚上她困得在办公室小睡,护士满脸担忧地来请她去看看周先生。

“他怎么了?”俞蔚刷的站起身。

“他不太好,又不肯休息。”护士小声说。

俞蔚一听有点火大,冲进病房,果然,那人一手打横压着胃腹,一手还在键盘上敲来敲去,那屏幕的白光映得他一张脸完全面无人色,额头上还一层薄汗。

这是干吗……焦裕禄都没这么鞠躬尽瘁……

俞蔚都被气乐了,示意护士不用管,交给她。她也不言不动,就在病床边拉个椅子坐下,看着他到底要怎样。

奇的是周念远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已经有人冷眼相对。

十五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周念远压着胃腹的手越来越用力,脸色越来越差,俞蔚见他已经开始时不时用敲键盘的手揉眉心,还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片刻,真是快要抓狂,还死撑么,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终于,周念远一手扣下笔记本的屏幕,俯下身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俞蔚尚有职业道德,上前一把扶住。周念远这时候头晕得眼睛都不敢睁开,也不敢说话,只怕一开口就会吐,而且肚子里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冷汗立刻就湿了衣服。

俞蔚虽然气他自己折腾,但这时候也只得赶紧压着他手臂给推了一针,扶他躺下。

周念远自己也觉得确实不太好,住院这段时间好像还没有这么难受过,而且也感觉得出俞蔚似乎在生气,自知理亏只得默默忍着。正忍得辛苦的时候,却听俞蔚叹了口气,伸手开始在他太阳穴按揉,他晕眩得厉害,许久才觉舒服了点。

“你想听我说说我的事吗?”俞蔚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周念远有些诧异,点点头。

“我十五岁就念了大学,修了两个学位,都是医学范畴,虽然做外科医生是我从小的愿望,但我第一份工作却是法医,不是治病救人,而是与尸体打交道。”俞蔚说着举起自己那双修长柔韧的手看了看,道,“我当了两年法医,那两年解剖了多少尸体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也协助破了一些大案,但我做得很痛苦,几乎每晚都做恶梦。”

周念远蹙眉,有些不解。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这么排斥为什么还要选择这份职业,其实答案很简单,当时,法医的薪水比外科医生高,高很多。人才稀缺,我成绩好,他们出高薪聘我。我工作之余还接很多案子,见识过的恐怖事件可以写几本书。”俞蔚简单直接地说,“当时唯一心愿就是赚钱,以我的能力最快时间赚更多的钱。确实,有很多其他行当更容易一夜暴富,但没办法,我只在医学上有点天分,别的干不了。”

“为什么?”周念远轻声问。

“在我小学时候,我爸生病去世,上大二的时候,我妈出了车祸,伤得很重,以后再也没能下过病床。撞她的也是个没工作的人,没钱赔,我妈他们单位还算不错,给负责报销一部分医药费,但只能住最差的医院,我当时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赚钱,让她能够进这间医院来住院治伤。”俞蔚低声道,“我知道她好不了了,在哪里都是拖一天算一天,但就是特别不甘心,玩了命地希望能让她进好医院,能用更好的药、更好的仪器,能少点吃点苦。”

“后来呢?”

“后来,我被这间医院的江院长发现,他给我机会做回了外科医生,还送我出国进修,让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俞蔚搓一搓面颊,“我妈也终于住进了这间医院,但那时候她已经油尽灯枯,没拖过一个星期就去世了。”

“对不起。”周念远低声道。

“这些事,我也从未对人提起过,这间医院里所有同事朋友都不知道,他们知道我履历都只会表示惊叹,毕竟,从法医到外科医生这样的转折挺少见。”她撑着头看着周念远,敛了容道,“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是想跟你说——不是只有你才明白身处绝境,与时间赛跑的滋味。”

周念远心中震动,不能言声。

俞蔚注视他:“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现在拿命去拼的是什么,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心里的苦也不是只有自己才懂。周念远,我会帮你,但是,要与时间赛跑起码得保证自己还能跑的能力,你明白吗?”

“我明白,谢谢你。”

“真的明白?”

“嗯。”

“那好,以后一切都听我的。”俞蔚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