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尘微微眯了眯眼睛,一屁股坐在了房檐上,手里摆弄着佛珠,心思转得飞快。
段镜辞就要死了。如果他死了,我体内的毒就永远无法逼出来,每日只能靠着莫刑的那粒解药活着。但倘若莫刑有朝一日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岂不是也要跟着陪葬?
他感到一丝丝危机。
要么,段镜辞就不能死。要么,就让他在死之前,先把我体内的毒逼出来,这样也好尽快撇清和他的关系。从此之后,他的死活与我无关,我也就得到了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找严无涯报仇,就找严无涯报仇。
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严无涯。
想到这里,他更加感到一丝丝惆怅。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段镜辞老老实实帮他把毒从体内逼出,以段镜辞的功力,来硬的是肯定不行,而来软的他又未必吃这套。
如果……我哄他开心呢?
他暗暗窃喜自己的机智,于是站起身来,跳下房檐,向前堂走去。
叶香儿正闷闷地坐在典当行的门槛上,一脸沉郁,唉声叹气。若尘脑筋一转,便走上前去,道:“叶姑娘,你……想什么呢?”
叶香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一看,却见是若尘,便稍微警惕地站了起来,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没什么,就是在想段镜辞的事。”
若尘见她似乎是很害怕,便满脸堆笑地抬起一只手,道:“你别害怕,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叶香儿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继续唉声叹气,面色忧郁得如同挂了一大朵乌云。
若尘心想这正好是个机会,于是也在她身边坐下,用轻松的语气问道:“叶姑娘,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啊?”叶香儿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若尘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段镜辞他……有没有仇家?”
“仇家?”叶香儿不解其意,疑惑道,“你是说,和他结仇的人?”
“是啊。”若尘认真地点了点头。
叶香儿转过头来,沉吟了半晌,蹙眉说道:“有倒是有,只是……应该都死光了吧!”
“……”若尘梗了一下,无奈地撇了撇嘴,转念一想,眯着眼睛继续问道:“那……段镜辞他……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事?”
叶香儿又陷入了沉思。
“这……我还真不知道。认识他这么多年,他满脑子都是复仇。可能这就是他最想实现的事了吧?”叶香儿随口嘟囔道。
“复仇?你刚刚还说他没有仇家。”若尘皱眉,心想这叶香儿未必也太心思单纯了一些,还没套什么话来,她就自己先露出了马脚。他狐疑地看着叶香儿,想起方才偷听到的对话来。可能她所说的就是御幻吧?
叶香儿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摆摆手,焦虑道:“没有,我记差了,他没什么仇家,也没什么很想实现的事,总之,他的生活很单调的!没什么意思……”
若尘装作相信了的样子,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你……问这个做什么啊?”叶香儿觉得若尘有些奇奇怪怪的,便有些迟疑地问道,“我以为你现在巴不得离他远远儿的。”
若尘摇了摇头,露出十分诚恳的神情,“和他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关于他的一些事,所以,就来问问。”
“哦。这样啊。”叶香儿似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不知道段镜辞他到底是怎么了。真让人害怕。”
若尘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顺势说道:“叶姑娘,这几日我在这待着有些无聊,不如咱们去街上逛逛?”
“逛街?”叶香儿突然来了些兴致,方才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好啊,我也很久没出去逛了。不过,段镜辞不让你跑得太远,我带着你出去,咱们最好也别走太远。”
二人就这样一拍即合,站起身来说走就要走。
就在二人刚刚走下台阶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了段镜辞的声音。
“你们去哪?”
若尘停住了脚步,转头瞪着段镜辞。
段镜辞亦是一脸肃然地看着他们二人。他的脸色比早些时候好了很多,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虚弱,看起来是恢复了不少。
叶香儿喜出望外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欢喜得原地蹦了好几下,“你没事了!你真的没事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而已。”段镜辞虽然是不咸不淡地回应着,但却眼睛微眯,一刻也没有从若尘身上挪开。
若尘只觉得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仿佛都要被他看穿了一般。
段镜辞绕过叶香儿走到若尘面前,道:“你想干什么?”
“我……”若尘被他问得无言以对,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愤然回答:“我还敢干什么?当然是出去走走啊!”
段镜辞满脸不信。二人沉默对视了良久,段镜辞这才扭过头去,对叶香儿道:“你把他看住了。还有,若尘,如果你动了什么歪心思,后果你是知道的。”
“嘁,我当然知道。”若尘不忿地白了一眼段镜辞,继而愤然迈开步子向街上走去。身后传来叶香儿满怀欣喜的关切:“那我俩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啊!”
段镜辞没有理会她的话。她有些失望地看着段镜辞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帘之后,轻轻一叹,便忙不迭地追上了若尘。
若尘拧着眉头懊恼万分。他在段镜辞面前,究竟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难不成自己真的要把命断送在他手里?
他跟在蹦蹦跳跳的叶香儿身后,心想这傻兔子还真是单纯得可以,有什么烦心事,没过过久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要不……我拿她做做文章?
不行。如果我真的对她下了手,段镜辞恼羞成怒,明天就送我上了黄泉路可怎么办?
……还真是……人生无望啊。他绝望地想到,一时间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束手无策”。
叶香儿在街上的小摊边左瞧瞧钗子,右看看手镯,又拉着若尘跑去看花伞。若尘本来是想讨好一下叶香儿,却没想到这叶香儿竟然是个自来熟,根本不需要讨好,就能跟人打成一片。
……难道,野兔子都这么傻?
忽然,一阵叫卖声传进了若尘的耳中。
“话本!话本!最新印制的话本!价格真诚,童叟无欺!御幻法师如何降伏踏玄金狼,美名远扬,传颂千古,绝对让你大饱眼福!”
若尘微微一愣,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他向着卖画本的摊铺走了过去,只见那摊铺上满满当当堆着的全都是崭新的话本,在最明显的位置上,那一摞话本上明晃晃地写着《御幻伏狼》四个大字,想不被注意到也难。
他双手合十向着摊主深深一拜,继而指着《御幻伏狼》,一脸纯良地对那摊主说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我可否借阅一下这话本?”
那摊主见了若尘,立刻喜形于色,热情似火地急忙说道:“哎呀!阿弥陀佛!是出家人啊!我们全家也都信菩萨!大慈大悲,庇佑众生!既然是小师父,我这里的话本你就随便看!什么时候看够了,什么时候走!”
“多谢施主了。”若尘再次深深一拜,然后拿起《御幻伏狼》,坐到一边的台阶上,从第一页开始看了起来。
“盘古开天,天地浩渺,万物有灵,世间万物,相伴相生。人妖共存千年,无生事端,直至一千年狼妖,名曰踏玄,为祸人间,屠戮遍地。人心惶惶,皆风声鹤唳,惴惴不安。此踏玄乃金狼一族,残害纯良,其暴戾行径,罄竹难书。自此妖霍乱人间,天阴则闻鬼哭……”
若尘看着这话本上的图画和文字,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此御幻高僧,修得千年难遇之金刚神通,无一妖可敌之。凡御幻所经之地,刀山摧折,火汤枯竭。其心地慈悲,救人水火,人皆以活佛称之……”
接连的好几页,插图和文字都无时无刻不表现着对踏玄金狼的贬斥,而御幻则如同天神一般被描绘成了十全十美的至善之人。若尘合上书,蹙眉起身,将书放回了它原有的地方,挤过熙熙攘攘购买话本的人群,默然离去。
世人皆喜断章取义,有太多事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唯独那其一,是世人茶余饭后最常发表感慨的说辞,以此取乐,乐此不疲。
这段镜辞,果真是有世人所描述的那般不堪?
他心头突然闪过段镜辞舍命为自己挡下紫鸾那一爪的情形,恍惚之间又想起段镜辞对自己的照顾,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感到良心微痛。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又再次划过一阵尖利的狞笑:“你的命,在他的手里……”
若尘浑身一震,惊慌地左右环顾人头攒动的街市,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危险人物的存在。他深吸一口气。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是啊,自己的命还握在他段镜辞手里呢。即便段镜辞确实并非世人所想的那般不堪,但眼下,段镜辞如同踩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地就能够置他于死地。不管世人怎么评说,现在段镜辞的存在对他而言,确实是极为不利。
他闷闷地跳上了一家酒楼的房顶,仰面躺下,将双手枕在脑袋下面,望着天空双眼空洞茫然地发呆出神,没过多久竟然有些困倦,不知不觉间合上了双眼。
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衣衫抖动的声音。他似是感觉到了一丛丛如乌鸦飞过的黑影一般从自己头顶上划过,一个接着一个。他睁开眼来,抬起左手遮挡着间断出现的刺眼阳光,却发现天空之中有一队黑袍之人正踏着树梢和极高的房檐,不为人察觉地隐秘行进着。
若尘猛地坐起身来,望着那队人向着街外郊区的方向而去,消失在了楼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