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夫枯萎的手指掐灭了蜡烛的灯芯。火焰敏锐地察觉到了手指上的可燃性黑色粉末，爆发出了一阵强烈的火光。但死灵法师仿佛感觉不到灼烧感一般，行尸走肉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帐篷的材料只是普通的亚麻布，可能还有未洗干净的血迹。无论如何，当月光透进帐篷，整个帐篷内部都被笼罩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死灵法师的身躯不停颤抖着。他感到一阵巨大的疲惫感袭来，软倒在法尔躺过的垫子上。

他的泪水早在半个月前，计划刚刚决定的时候就已经哭干了。大将军的一个心腹找到了他，神神秘秘地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斯蒂夫。斯蒂夫起初极为气愤，认为这是某些政客处心积虑杀害小亲王的又一个阴谋。随之，在东征出发之时，大将军本人找到了斯蒂夫，并诚心诚意地将前前后后解释给老法师听。达雷克斯也讲了玛丽娅，说了他对玛丽娅真挚的感情，并起毒誓绝对不会伤害曾经的挚爱的遗子。这之后的十多天时间，老仆人的内心是如此矛盾和痛苦，以至于他几度觉得根本无法承受。让他坚持到现在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放心不下法尔的安危。

然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此时的他只感到深深的愧疚：对玛丽娅的愧疚。他没能照顾好年轻的法尔不说，最主要的是，他居然是那个亲手杀死法尔的人。那些低级的催眠粉末，若非法尔对他毫无防备，他又怎么有机会加到油灯里，而他配制的毒药，又怎么有机会杀死一个五级的魔武士呢？

斯蒂夫感觉鼻子已经有了麻痹的感觉。他和法尔一样，也吸入了大量的催眠粉末，尽管早就在鼻腔里涂上了解药，他还是感到全身无力。

此刻的他，什么都不想做。长期以来的身心俱疲在此刻如巨浪般袭来，淹没了斯蒂夫虚弱的**。

大将军带走了小法尔的尸体，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如果顺利，不，将军一定已经顺利地把小主人的尸体带到了登陆点。

斯蒂夫见过那艘用来装运尸体的大船，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满载着往西大陆返航，让那些死于他乡的魂灵回归故土。而此刻，他亲爱的小法尔想必也趟进了某个看起来平常的棺材中，准备明早的起航。

斯蒂夫眼睛里被泪痕弄得痒痒的，他想用手擦擦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抬不起双手了。

一阵恐惧的狂风掠过他的脑海——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六十多岁的高龄，早就不堪吸入这么多的催眠粉末了。这些不起眼的粉末燃烧过的烟尘已经侵入了自己年老的神经，他本就脆弱的意识已经开始崩溃。

斯蒂夫知道，解药就在自己的袖子里，只要他在努力一点，他或许可以举起无力的手臂，救自己一命。但他已经没有多少活下去的欲望了。

死灵法师突然想笑，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的嘴唇是否做出了这个表情。这样的结局，对自己也算不错。他杀死了小亲王，而被自己的毒毒死，根本就是作茧自缚。作为一个罪人，如此的死刑，能让斯蒂夫心里好过一些。

意识如涨潮的海滩一般，沦陷得很快。但过了很久，死灵法师发现有一片高地，在自己的心里还坚持着不被攻下。他发现，这是他对小法尔“复活”的担心。

同样身为死灵法师的斯蒂夫明白，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复活法术能够让自己满意。因为死灵法师不是神，他们能够唤醒死者的尸体，也能招来迷失的鬼魂，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对任何尚是凡人的死灵法师来说，都是难题。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将死之时，还心存牵挂。

他的小法尔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去做，他的肩膀上还有重担。尽管相信将军，但达雷克斯毕竟不是自己，他不会全心全意去帮助小法尔。

这让斯蒂夫徒生了一股强烈的绝望！原以为的解脱，却变成了缓慢的死刑，折磨着死灵法师的灵魂。他的身体在药物和痛苦的双重作用下扭曲，神情令人骇然。种种负面的情绪接踵而至，无情地折磨着他，而死亡却迟迟未至。

就在这个时候，斯蒂夫看到了一些什么。

一开始老法师以为自己下了地狱——他感到自己被包围了——而不管那些是什么，它们令斯蒂夫惧怕。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仿佛，仿佛一只小老鼠突然闯到了巨龙的巢穴里。

随之，斯蒂夫看到了一只手，从无边的黑暗虚空中伸出。它往斯蒂夫的胸部一抓——仿佛他的胸口上长着一个手柄一般轻松——他带着斯蒂夫飞上了天空。

虚空依然包裹着斯蒂夫，他甚至能感到那股温暖的、强大的、黑暗的热流在自己耳边、脸颊上摩擦的舒适感。

但也是在这时，斯蒂夫的理智回来了，而他也终于清醒：他根本不在地狱里。

当然，如果他死了，他肯定在地狱里；但他没有死。

他鼻子的麻痹感消退了；当他用手去摸鼻子的时候，手也能动了；他闭眼，却好像没有闭上眼睛一般，因为他依然能够清楚地看清周围的东西，他也能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被一团黑色的雾气包裹着，掠过地面上的成百上千个军营帐篷，就像一条水蛇一般欢快地穿梭在珊瑚丛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