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蒙里廷方向传来的不断的兴奋低吼，让远在几百米外湖边散步的奥利男爵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群尸体用腐烂的破嗓子发出的吼声，要不是镇子上没有火光，奥利甚至以为发生了暴动呢。这个向来安静得恐怖的镇子在今晚突然的亢奋，让他摸不着头脑。

男爵先生无法理解，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一群亡灵如此兴奋。今晚虽然不是满月，但天上一朵云都没有，湖边的景色都是一览无余。

比如奥利男爵身后跟着的两只虚空猎犬。

这两个小仆从是奥利刚刚从虚空中俘获的。

经过不懈的尝试后，奥利发现自己的手臂上铭刻的两条空间咒语的失灵，原因并不是单纯的破坏。无论他怎么尝试，他都无法让空间破洞的另一端连接到正确的目的地。空间通道被扭曲了，想要恢复它们，就得无数次地去重设。没有几年的摸索，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于是，百无聊赖的他很快在虚空中找到了一些有用的小东西——它们徘徊在虚空的外围，而且显得十分彷徨。对于奥利的精神力的接触，它们一开始十分恼怒，试图进行精神上的搏斗。但是很快它们就被奥利击败。

低级生物有一个优点，就是容易臣服。精神烙印很容易就刻在了两头猎犬的灵魂深处。

在月光下，奥利男爵的脚边，两只漆黑的虚空犬狐疑地在一具野狼的尸体上用自己并不存在的鼻子嗅着什么，然后警惕地把嘴巴挪开。这具尸体并没有流出多少血，而且直到死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恐惧、愤怒之类的感情，显然是一头被特意转化的半亡灵半野兽的东西。

或许是镇子上某位法师的宠物，或许是蒙里廷士官长长部署的防御野兽吧。奥利心想。

几分钟前，奥利和他的两只小恶魔犬悠然地在湖边散步，而突然遭到了这头狼无声无息的伏击。

在听到蒙里廷发出的群体欢呼后，奥利大约是猜到了：城里的某个法师暂时放松了对他的召唤兽的控制，以至于这头畜生失去了辨别目标是否是亡灵同类的能力，直接发起了进攻。

这让奥利对镇子里的情况更加好奇了。

他将手探进尸体的伤口里，在狼腹中摸索了一会，终于抓住了狼的心脏。随即，死去的野狼身上，几道淡蓝色的法力乱流一闪而过。他已经解除了那位亡灵法师和这头狼的主仆契约，一会再让两只虚空犬吞食掉野狼的灵魂。这样，那位法师就无法来追踪自己了。

同时，对两只早就垂涎三尺的虚空恶魔犬来说，这具尸体的狼魂则是一道美味。契约一解除，它们就立马用它们锋利的牙齿吞食起了狼的尸体。

这点上男爵对自己的召唤物很满意：它们至少天生带有的智慧并不差。一个含有契约的灵魂如果被吞食，就会导致进食者自身的一部分灵魂也不得不服从这个契约。这是非常危险的。

灵魂体的强化是非常简单的——无止尽的吞噬。两只虚灵犬在吞下了狼魂之后，身体的颜色又深了一点。特别是眼睛里的紫黑色，深邃得像深渊一样。

月光皎洁，奥利男爵的心情也很愉快。因此，他正打算去自己“生前”的领地马耶那转转的，却突然他发现，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亡灵。

对方一只手提着一盏破旧的油灯，一只手拎着一袋什么东西。随着他慢慢走近，奥利甚至能听到袋子中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响声，似乎里面全部都是玻璃器皿。

亡灵的背弓着，显然死之前就是一个老头子了。他的头顶头发稀疏，秃顶让他的脑袋在月光下更显眼。

阿比利医生这么晚来湖边做什么？

阿比利显然也早就发现奥利了，不满地抱怨道：“连一点尊敬老人的想法都没有吗？快来帮帮我。”

奥利嘴里无声、快速地吐出一句咒语，同时，在一棵粗壮的巨衫树的遮掩下，两只进食完的虚空犬被送回了虚空。

“诶，医师先生。”奥利走上前，接过阿比利手中的油灯，“夜游吗？”

“男爵先生，几天不见，就学会说笑了。”阿比利的嗓音干枯，不紧不慢地和奥利寒暄了几句。

他走到奥利身边，微微弯腰，将一袋东西放在地上，又传来了一阵响动。

“先生，终于找到你了。”阿比利狡黠地笑笑，“安芙尔说得没错，你肯定在湖边‘遛狗’呢。”

“哈哈。”奥利尴尬地笑笑，心想原来你视力这么好。

“啊，对了……安芙尔让我转告你，你那个‘叔叔’波芬力已经被杀掉了。出手的人不是执政官。是某个隐身在一边的法师，比如塔马斯之类的。”

“啊！”奥利一声惊叹，仿佛很害怕的样子。倒不是为自己的“叔叔”忧伤，更多是担心那个杀死波芬力的人。他能杀掉波芬力，自己当然也不在话下。

“啊……对了！”阿比利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条，“她还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奥利接过便条。月光下，有点模糊不清。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匆忙中写好的。

“安芙尔执事为了避嫌，现在又是非常时刻，不能离开蒙里廷了。她没有时间和你口头说明一切——我也没有。所以，让我们长话短说。”阿比利医生停下来看了看奥利男爵的表情，对方点了点头。

“男爵阁下，我没几天的命了。”阿比利淡淡地说道。他用眼角比了比地上的袋子，说道，“安芙尔女士的敏锐让我惊叹。尽管她没有经历波芬力被杀的场面，但事后她说，会议室中那个隐身的**师一直都还在那。那可是能在隐身状态下瞬间释放三根致命的冰针的高阶**师啊！”

“那个波芬力，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也不是很清楚，神明公爵没有告诉我。”阿比利说道，“我猜，他应该是大公爵派来送死的吧。你知道，预言中这次会出现两个叛徒，波芬力如果算上了一个，那你和安芙尔中就至少能活下一个了。”

“但是，难道你不是叛徒吗？加上我们两个，不是三个了吗？”奥利自顾自说道。

“预言都是胡扯！”波芬力哈哈大笑道，“只要摄政王相信就好。”

波芬力望了一眼原处，那灯火辉煌的蒙里廷。

“安芙尔女士无法离开市政厅。摄政王的到来让蒙里廷所有亡灵都很兴奋。他们围聚在市政厅外，不愿离开。此时女士如果擅自离开，会被怀疑。”顿了顿，他又说道，“至于我，他们很快就会怀疑上我，我肯定会死。”

奥利盯着对方的眼睛，在对方腐朽的眼里，看不到表情。

“那就谢谢你了，医生。”沉默许久，奥利说道。

阿比利停下了手中摆弄器皿的动作，抬头望着奥利。他睁大眼，干瘪的眼球迎着月光，让人觉得很恐怖。

“阁下，”阿比利终于开口了，“你知道我为何被称为不稳定者吗？”

奥利摇头。

“因为有些时候，我无法接受我的亡灵身份。我变成了我生前信仰中亵神的污物，我服务的摄政王带领的军队几十年前从我妻子儿子的尸体上踏过。而为了复仇，我的灵魂变得越来越扭曲，于是我变成了一个在无法忍受的时候会发疯的怪人。时而服从，时而疯癫，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对亡灵的憎恨。”

“我疯了十几年，直到一年前安芙尔找到我，我才发现了复仇的一丝曙光。”阿比利沉默了一会，突然单膝跪在奥利的面前，“男爵阁下，您和安芙尔是覆灭德斯顿的希望。我和安芙尔女士相处了一年，我很敬佩这位女精灵。我绞尽脑汁，穷尽毕生的医学知识，将您安全地领入德斯顿这片诅咒之地。然而，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牺牲了，一切都完了。所以，也是为了您自己，请一定要谨慎。”奥利望着眼前这个把头埋得比膝盖还低的老亡灵，什么话也没说。他蹲下身，将医生扶了起来。

一瞬间，阿比利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活人称之为感激。

“现在，请宽恕我，阁下。”阿比利结巴地说道，“我还要去往马耶那，执行我的任务。信里有清楚的指示，你也是时候动身了——带上我，最诚意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