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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成冢 (五)

诸事诸物因为比较而形成落差,落差造成物质的流动和情感的流动,它们涤荡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不断有高大的建筑从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地上耸立起来,大块大块的玻璃窗包围起里面由钢筋混凝土叠砌的空间,它就如同一方巨大的吸光器一样把阳光从一亿四千万公里以外的太空吸引过来,完整地捕捉在自己透明的外壁上。

一同被吸引来的,还有无数配套开发的项目以及新兴市中心的称号。

而距离它不远处的一簇簇不堪入目的城中村住房,它们就像一群受伤的刺猬,拥挤着匍匐在这个巨人阳光下宽阔的阴影里,明显发育不良。

城市的焦点在这里涣散,就连光线也都如同窒息般昏暗无力,狭窄的胡同总会在雨季来临时泥泞不堪,晒在庭院里的衣物永远会有泛黄的渍迹。家庭废水从自制的排水管道里涌出来覆盖细长的小路,各种不知名的小虫乱飞。发廊里生意暗淡,理发师倚在门框上无所事事地抽烟。磨剪子,收破烂,卖虾酱的叫喊声从远处传来,偶尔还夹杂着某个中年妇女爆粗口的声音。一群小孩嬉笑着飞驰而过,留下几缕顽皮的影子。老人们坐在树荫下打麻将,纵情安享天伦之乐……

除了城中村里的常住居民,这里还接纳普通的工薪阶层,打工者还有学生,他们因负担不起高昂的城市商品房价而选择在这里租住。每天,不断有新的人搬进来,旧的人搬出去,他们注定是这里的过客,为了省钱而聚集在一起,为了赚钱又各奔东西。

人生百态大都可以在这里体现出来。有时候甚至感觉,比起林林总总的高楼大厦,这里似乎更像是个城市。

而那些高档的人们,他们很快就会聚集在那幢高大的建筑楼里,他们穿着名贵的衣饰举办各种商务酒会,他们举止优雅,八面玲珑,他们享受着这个城市最引以为豪的物质,操纵着这个城市磅礴的经济命脉。

诸事诸物因为比较而形成的落差,如同一条华丽完美的沟壑,把进行比较的两部分划归于两个世界——-快乐的世界和悲伤的世界。

只是再完美的沟壑,不甘心的人们总是想要横渡过去,他们搭成人梯奔赴向前,他们喊着“我想要”“我一定要得到”,轰轰然如同觅食的蚂蚁,要么真的得到,要么粉身碎骨。

叶子琼断然没有勇气横渡过去,她宁愿在无边无际的悲伤里隐忍着,等待某个不着边际的救世主的来临,她像期待救命稻草一样期待着那个人的出现,她把自己交给宿命。

十年前的一天,生母把家里的存折统统收进行李箱里,她是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回来的,由于怕被别人发现,她匆忙地装了几件衣物便夺门而去,小子琼吓坏了,她抓着生母的衣角使劲地往后扯,却被生母用力挣脱成一个踉跄。

“滚回家去,你这个贱货。”这是生母抛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滚热的烙铁深深嵌入小子琼的心里。

小子琼委屈地掉下眼泪来,她趴在地上望着生母越走越远,脚下行李箱震荡出刺耳的音量。

不知过了多久,小子琼轻轻地哼了一声妈妈,她呆滞地走回家里,等待着一场或许更加惨烈的末日。

叶剑一巴掌扇在小子琼的脸上,小子琼捂住脸,身体却因为巨大的冲击力翻到过去,头狠狠地撞在桌子腿上。

“你再放她走啊,把我的钱都骗走,你也跟那个贱人走吧,留在这里又想要什么?”

“爸爸!”小子琼近乎疯狂地嚎叫,委屈的疼痛的眼泪铺满她的脸,她不明白,那个温柔的爸爸哪去了呢?那个把自己视为珍宝的爸爸,他也走了吗?

“别叫我爸爸,你和那贱人一样,你们都是白眼狼……”

各种各样的污秽的谩骂敲击着小子琼的耳膜,伴随着各种质地的器皿摔落破碎的声音在那个傍晚一股脑地夺路而来,小子琼几近窒息,她拼命地捂住头和脸,不去听不去看。

叶剑骂完,颓然坐在地上,这也许是软弱如他所能表现出来的凶狠的极限了,瞬间的爆发之后,可怕的空虚感纵贯全身,怯懦的本性展露无遗。

“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他只剩下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

就在这一天,叶子琼的生母携着家里全部的积蓄离开叶子琼和她父亲,从此销声匿迹。因此小子琼无辜地承受起父亲对母亲的恨和怨,她注定再也回不去那个看似温暖的三口之家了。

数月之后,那个叫吴丽的女人,带着比叶子琼小两岁的徐扬,不可避免地闯入了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