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静谧,零碎的残阳穿过枝丫,投射在药泉泛着涟漪的水面上,面容姣好的少女紧闭双眸,静静的靠在石壁上,泉水没过她的玉颈,只余头部在外。
乔冢矗立在岸边未动,片刻后转身摘下蒙眼的布条,随后从腰间拿出一枚骨哨吹响,不一会儿一阵淅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草丛间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大脑袋。
乔冢看着它眼熟,似乎正是乐染前段时间收服的小白,它此刻正瞪着铜铃大的双眼张望着,只是在看见乔冢后,便好似无趣想要转身走开,却被一股真气震得险些四肢不稳。
本着兽类天生机敏的特性,小白立刻意识到这是某人释放出的警告信号,于是它立刻站直身子,虎虎威风的走到乔冢身边,但还没站稳,就和药泉一起被圈在同个结界里面,而再转头找那人,却又不见其踪影,只余一声:“好好看着她。”的叮嘱在山谷中回荡。
茫然的小白,虎脸一呆,看了看四周,悲愤的嗷一嗓子,肉墩墩的虎爪倔强的刨了一下地,心想,看就看!于是慢悠悠地向着药泉又走近了两步,当看见泉里的小姑娘时,那原本郁郁寡欢的心情,似乎瞬间被照亮了,心道:这小姑娘可真可爱啊,比上次驮的那个丑男人要顺眼多了。于是它乖顺的伏在地上,目不转睛的按照乔冢的吩咐“好好看着她”。
此刻正赶往药谷的乔冢稍有放心,一边收回了原本打算留在药泉的灵识,一边将灵识再次派往药谷查看此时谷内的情况。
“师兄,师兄!我们回来了,咦?人呢?”
“怎么了,你师兄人呢?”
乐然看着药行摇了摇头道:“师兄没在房中,难道是出去采药了?”
这边正说着,远处身着药谷弟子衣衫的乔冢便向着他们走来,手上还拿着一些零散的药材。
“师伯、师妹,你们回来了。”
“师兄,许久不见,你似乎清瘦了些。”乐染看着乔冢笑道。
乔冢抬手摸了摸脸,有些狐疑:“是吗?”
“是啊,不过虽然清瘦了却是越加俊逸了,而且似乎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乐染边说边围着乔冢走了一圈。
“嘶。”乔冢吸了口气,轻抚了下头皮,眼神无奈且带着几分询问的看了眼乐染。
乐染则双手背后,眼神狡黠,对着他笑了笑,随后跳到一旁的药行身边,催着他赶紧去休息,药行一脸莫名的看着这二人,打了个哈欠,一阵困意袭来,挥挥袖子独自返回药舍休息了。
目送药行离开后,乔冢刚想开口询问,乐染便靠近一步,将一小截带着腐烂气味的残枝举在他面前,乔冢淡淡道:“是我疏忽了。”
“是啊,所以师兄是要如实告知我,为什么你要偷偷去阴山吗?”乐染指尖一边晃残枝,一边问道。
“没有偷偷去,不过这事可以晚些时候再讲,现下有件事或许你会更关心。”乔冢看着她说道。
“什么事?你别糊弄我。”乐染笑着说。
“那人不见了。”乔冢道。
“嗯?谁不见了?”乐染反问。
乔冢不语,乐染突然心头有了些不好的感觉,有些不确定的看向自己的药舍,而后追问道:“你说的不会是我猜的那个人吧?”
乔冢轻轻颔首“嗯”了一声。
乐染莫名的有些慌张,丢了手里的树叶,转身跑回药舍,打开门一眼望去,窄小的药房里除了错落的药架,就只剩一张空荡荡的床铺。
脑海中快速翻过当初“捡”到那人的境况,再联系这些年彼此朝夕相处的日常,乐染心中不禁有些唏嘘,“大家口中的活死人与自己也算是神交许久的半个友人,尽管去东玉之前郑芃槿曾提到过段时间可能会离开,但没等她回来就走了,这也算是不告而别吧。”乐染靠在门边,心中闷闷不乐的想着。
乔冢来到她身后,还未开口,乐染便先说道:“师兄,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乔冢温声安抚道:“好,你先休息一下。”他从未见过乐染这样,有些心疼,但想到有些事又不得不麻烦她,只能又道:“……晚膳的时候,师兄有点事要请你帮忙。”
乐染身子没动,只点头说道:“嗯,放心吧师兄,晚膳前我就去找你。”
药舍内,乐染翘着腿,仰面躺在郑芃槿曾睡了几年的小床铺上,盯着屋顶愣了半晌,而后两只手不自觉的四处摸了摸,自言自语道:“好像是小了点。”
夕阳西下,乐染定定得躺在床上,也未起身上灯,很想就这么懒懒的睡过去,只是想起师兄临走前说有事找她,便还是兴致缺缺的起身,不小心在找鞋的时候踢到了床沿,这时,“噗”一个不怎么精巧的暗格突然弹了出来。
穿好鞋子,乐染拿起格子里一个用厚布包起来的东西,刚一闻见味道,她就知道是什么了,“诶,原来在这里啊……”
话没说完,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乐染一跳。
“阿~嚏!”
然后,只见一个青绿色的光球从暗格里面幽幽的飘出来,逐渐的在她面前放大,直至幻化出一个半身人形。
“你手里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简直就是世间奇臭,难不成你还有收集粪便当宝贝的嗜好?!”
原来半身幻影便是众人以为已经离开的郑芃槿,此刻他正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看着面前发愣的乐染。
“诶?你,你没走啊?”半晌,乐染回过神问道。
“笨,当然是走了的,如今只是我留下与你话别的部分灵识而已。诶,还没说你手里拿的到底什么东西呢,熏得我一身臭味,差点没憋死在这暗格里面。”
乐染闻言,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郑芃槿那张委屈的俊颜,忍笑道:“这个啊,这可是我的宝贝,当年好不容易从荒原带回来的神药,名叫阿魏。”
“臭成这个样子,还是个神药呐?”
“你不是也知晓些药理吗?这都没见过?你还真别嫌弃,当初若是有它,或许你早就能醒来了,不过当年遍寻不着,竟是被师父偷偷藏到了这里。”
说罢,乐染将东西原封包好,一边放回暗格一边问道:“平日里除了师兄和灰鹤,我这药舍连个苍蝇也懒得飞进来,你既然如此嫌弃阿魏,怎么又非要躲在这暗格里给自己找罪受。”
“哈,我自己找罪受?若不是因为你那气息异常,行踪诡秘,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师叔,我还真是想在这里安静的继续修炼,怎么也不会舍得像如今这般,耗费了三成灵力拖走肉身。”
“我师叔?这关我师叔什么事,不是你自己要走的吗?”乐染不解道。
“你师叔的事,我目下尚且不好说,总之他气息异常,对我……恩,不怀好意,你今后也要多加小心。”
“是吗?我师叔过去常年不在谷中,以前见到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自你来到药谷后,他此次再回来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郑芃槿问道。
“恩,感觉神神秘秘的,还有莫名的热情了些,最重要的是你和他非亲非故,他竟然救了你!”乐染起身,表情惊诧的看着他说道。
“这哪里怪了?你们药谷原本不就是救人的地方吗?”
乐染摇了摇头,靠着床沿坐下,“非也,你不了解,我师傅和师叔虽说是同门师兄弟,造诣也都十分了得,但一个习医一个制毒,术业有专攻,性格上也是诧异很大。
我师父,虽然性格乖张,但生性善良,而我师叔则相反,据我师傅说,师叔年轻时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却行事狠毒张扬,江湖人送“殿前阎罗”,那会也是毒遍天下无敌手的人物,因此后来师祖在仙逝前,为了让师叔不至于走上歪门邪道,曾逼师叔立誓放弃毒术,改为行医救人,但始终未得他应允,师祖也因此含恨而终。
起初,我师父也过怪他,但直到师祖下葬后,我师父偶然发现师叔经常独自跪在师祖碑前饮酒垂泪,我师傅便开始心软了,他也常说师叔命不好,倔强了半辈子,到头来想要的一个也没得到。
最后师叔听了我师父的劝,在师祖碑前重新立了誓,承诺会行医救人,但是他此生所救的人绝不会超过五根手指,而在你之前据说他曾救过两个人了,所以这下你明白了吗?”
郑芃槿点头回答道:“明白了,我就是他为数不多出手相救的人,一句简单的话,让你说出了前世今生,呵。”
“诶,那我也只是想说明白一些,谁知道你会有多蠢。”乐染撇撇嘴。
“呵,我说笑呢,少撇嘴,毛病。”郑芃槿抬手扯了下乐染的脸颊,在她还手前又快速收回。
乐染打了个空,气闷道:“你如今也道了别了,怎么还不走!”
看了看天色,郑芃槿微微一笑道:“是该走了,灵识也快到了极限了,那你……”
“等等……”乐染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忙问道:“你认识东玉的国师吗?”
“认识!”
“还有一个穿灰布衫拿着一根柳木手杖的老前辈,你也……”
“认识,还非常熟悉呢,你都见过了,怎么认识的?”
“恩?见过的。我们此去东玉便是与国师一起,只是后来出了点麻烦,老前辈就突然出现把他带走了。”
“麻烦?他怎么了?”郑芃槿闻言,突然紧张道。
“这个事关东玉国事,我不便说,只是他们二人都向我提及你,我便猜你们关系匪浅,觉得应该让你知晓此事。”乐染答道。
郑芃槿点点头,收起嬉笑,面容郑重的说道:“多谢告知,他二人确实是于我非常重要的人,既如此,我这便要回去了看看了,你自己要多保重,待日后我康复,必定回来谢恩。”
“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挂心,相处许久,怎么也算是半个友人了,何来谢恩,以后路过药谷,记得,来看看就行。快走吧,那个,我也要去找我师兄了。”乐染转头轻声说道。
“我知道了,照顾好自己……笨丫头!”
当乐染再看去时,青蓝色光亮消失,药舍已经陷入鸦雀无声的黑暗之中,远处乔冢点着灯火站在远处,直至青蓝色光点消失在夜空,他才渐渐散去结界,慢慢地向着乐染的药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