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自开国以来,便在帝王手中握有一支隐形的精锐护卫,人数不多,统共不过千余人,名曰太极卫,又因司职不同,分为白骑和黑骑两股编制。
其中,白骑是归类于御前护卫却区别于禁军的特殊存在,人数稀少但能力不俗,往往都是在筛选过后,找适当的时机被编入禁军之中,但为了不使军心动荡,这些人入编后都是要隐藏身份,在没有得到死令之前,通常都是不得展露实力的,故而日常便与一般禁军无异。
但若是有行家仔细揣摩,或许还是能发觉道细微差别,毕竟南月禁军都是从上阵杀敌的军人中择优选拔的,在南月,若是谁家想从戎并以武将身份加官进爵,那就必须真刀真枪的上阵打磨,凭着军功立足,帝王是完全没有照拂世家勋贵的意思,所以武将承袭的少,大多都还是寒门出身,因为人只有在无路可退时,才会某足劲儿去拼争得一份未来。
而真正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下来的军人,神色间往往都带着一股冷肃的萧杀之意,在举手投足无不是彰显着赤胆忠心的正气,相比之下,太极卫更多的是由针对性的训练中得来的突出能力和技巧,却稍稍缺失了几分真正在沙场历练出的血性。
然而关于禁军的这点动作,也不过是帝王心术的九牛一毛,防患于未然总归是有他的道理,毕竟古往今来最不缺的便是野心过大的人,所以南月帝王即有心平衡文官和武将的关系,也还是要提防有人将手伸向禁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是自太祖皇帝起始,便与朝臣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为了避嫌大家都聪明的选择闭口不谈,反正是没人敢在禁军中安插人手,所以像这种大家都得不到便宜的事,自然也就算不得是什么坏事,至多的成为一种潜规则存在而已。
再说太极卫的黑骑,如果白骑之于太极卫是曝露在明面上的制衡砝码,那么黑骑则是帝王埋在暗处的一把利剑,而这股不为人知的势力更是占据整个太极卫的七成左右,通常会被派遣执行一些非常棘手而又只能暗地进行的任务。
人选则是由专人在民间寻找根骨尚佳的孤儿逐步培养选拔,但那培养期间的过程就算不至于残忍却也残酷非常,常有的是新晋百余人的队伍,在经过层层考核后,剩下能存活且健全的却已不足三成,而等这些孩子长大一些,就会被要求参加三年一次的终极审核。
审核设定在秋闱之后,会试之前进行,其规则并不以年纪划分,凡是符合要求的都必须参加,另外要是还有与要去不复却不怕死的也可参加,结果按综合成绩取前五十名,其余的回炉再造。
而前五十人中,取中段十五岁以上者,依据当年禁军空缺人数酌量归编白骑加以特训后再入禁军,剩下的均归入黑骑,经再次选拔之后,资质普通的将被留下做影卫或是细作,资质奇佳的便有机会进入黑骑的“玄月”。
“玄月”是什么?如果说太极卫是精锐,那“玄月”便是其中的精华所在,故而所有太极卫的终极目标便是成为玄月的一员。
不过也有些情况特殊的,譬如暮夏和熙秋,原本他二人是当年黑骑中年纪最小的成员,更是被统领冷冬给予厚望重点培养的玄月人选,尤其是暮夏,因天赋异禀的身体构造至今还令冷冬不时惋惜,那时他原本是想将暮夏往高级细作的方向培养的,除了针对性的柔术训练外,更是请人教她失传已久的御骨术,还因为担心武功拳法会影响她将来的骨骼发育,禁止她望深处研习,所以暮夏如今也只有轻功了得,拳脚功夫并非强项,但谁料就是这般的状况,却让她与熙秋在阴差阳错之下被月皇赐给月天喻和月曌做了贴身侍卫兼伴读,为此冷冬当年没少在月皇身侧撂冷气。
不过暮夏自己也一直觉得奇怪,她怎么就稀里糊涂的从一个玄月的备选成为了月天喻的贴身侍卫,虽然这样的接过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但武功薄弱的她,有时候连一个护卫最基本的保护主子的能力都达不到,这确实令许多人觉得费解。
于是,她便趁着今日的谈话问出了作为下属本不该问的问题,他当初,到底……为什会选择留下她呢?
只是月天喻却没有急于开口回答,等了半晌,在暮夏以为月天喻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他说:“暮夏觉得呢?”
“嗯?”暮夏有些不解,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神色认真的眸子。
“暮夏,觉得跟在我身旁,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么?”月天喻看着她的眼睛问了同样的问题。
“嗯?这……”被他反问回来,暮夏一时无措却仍旧真诚的答道:“暮夏从未有过这等想法,殿下宽厚,能跟在殿下身旁是暮夏之幸,殿下之于暮夏等同于再生之恩。”
“若非如此,只怕暮夏如今便可能是在周边某个邻国的某处中当个细作,虽然身为玄月为国效力当在所不惜,但身为女子,毕竟,毕竟……。”一个美貌出众的女细作,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安排,而且若是被发现,下场绝对比男人更加残酷。
她的话没说完,但两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望着她那自嘲的模样,月天喻心中竟隐隐有了一丝不忍和动摇,但很快又被压了回去,他情绪恢复的极快,若非他自己旁人根本察觉不到那瞬息间的变化。
他带着难掩的疼惜语气,对暮夏安抚道:“那些不过是假想,如今却无须多虑。”而后又抿唇淡笑,“不过你之前的问题,似乎已经有答案了。”
看着暮夏不解的眼神,他语气越发的柔和的解释道:“我之于暮夏或许是幸运亦或是重生,但暮夏多年的陪伴之于我又何尝不是幸事?”
这句话一出口,暮夏只觉听到自己内心某处“轰”的一下坍塌的声音,而原本在此之前刚刚重塑的坚固,现已失守,整颗心逐步在失陷。
“幼学之前,我与阿曌、阿铮还可经常玩闹嬉戏,而在自十岁之后,遇到暮夏之前的三年间,因为母后身体欠安,父皇连每日的定省都免了,故而我除了太傅的课业教习外,常常只能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宫殿内出神。”
“但……幸好,在我即将放弃希望的时候暮夏出现了,那时看到的你,一如现在话不多,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模样,只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我便知道那不是真实的你,于是第一次向父皇主动开口便是讨要了你,想来父皇或许也是觉得我寂寞的狠了,才勉强同意,否则依照他的性格,绝不可能放一个女侍卫在我身旁。”
眼前那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的男人,话语中的柔和侵染着过往的记忆,脑海中那一幕幕,清晰的落在暮夏心底最柔软也最羞涩的地方,一时间眼前的这个人,竟与许多年前的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一张略显稚嫩却有着纯真温暖笑颜的少年缓缓重合。
这一刻,在暮夏心中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信仰也好,性命也罢,她愿意倾其所有的守护眼前这个男人如初遇般的赤子之相,哪怕,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但,那又如何呢,早已沦陷,何必计较。
其实早在他突然出现时,有些事她便预料到了,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远超过他自知,但她依旧选择顺从以及配合,尽管此时她口入如同吃了黄连一般,饱含满心满嘴的苦涩。
“殿下……”好不容易挤出的两个字,带着几分干涩的沙哑,令她有些难堪的转开了眼。
“好了,我知道能你明白的,天色已晚,你又着了凉,早点休息吧,余下的话,我们明日再说。”月天喻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肩,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单方面终止了这场对话。
此时,暮夏的视线被溢满的水雾隔开,故而眼眸低垂不敢看他,只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嗯。”
想想也好,由他起始,由他终结,似乎也是一种圆满。
待月天喻回到自己的与她相隔不远的屋子时,他站在门外却没有推开门,只是回首望去,等了片刻,直到暮夏房里的烛火熄灭,才进了屋。
黑暗中,他准确无误的走到桌前坐下,抬手执起茶壶准备给自己倒杯茶。
“主子,茶凉了,属下给你换一壶吧。”一个高大的男性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而从声音可以准确的分辨出,这个人个头虽大却很年轻。
然而月天喻对他的出现,一点不意外,动作未停顿半分,只是淡淡回了句:“不必。”
于是那个身影向着他身侧进了一步,有些犹疑的又说道:“主子,暮夏那边……”
月天喻刚抚上茶盏的手,闻言停在杯沿轻抚了两下,微凉的触感让指尖愈加觉得润滑,而后他对着一杯冷茶依旧优雅的执起杯子,轻啜了一口道:“按计划进行。”
那身影恭敬的应声道:“属下明白,天色已晚,请主子早些歇息,阿季告退。”
“去吧。”
待那名叫阿季的年轻人退下后,月天喻有些怔然的凝望着手中的杯盏,也不知是因为天色越发暗沉的原因还是怎样,他只觉得眼中干涩的紧,原本良好的夜视能力一下变得模糊了,闭上眼缓了片刻,他抬手将那杯冷茶一饮而尽。
口中泛着淡淡涩意,而心头却似乎通常了些许,他微微摇头,有些自嘲,果然有些苦是可以被转移或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