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岁除，宫里上上下下张灯结彩，洋溢着喜气。新人的授课也停了两天，清晨起来将院子里的活计做完，打扫干净积雪，李姑姑便放了她们去玩耍。说是玩耍也是只能在掖庭一些地方走动，规矩还是得有，只是平时众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今儿个笑一笑闹一闹，也不会有教引姑姑逮着罚就是了。
云宛初穿着厚厚的棉衣，把手藏在袖套里，含笑看着几个宫女在一处空地上堆雪人。
“你要不也过去堆一个？”素芸问。
“不了。”她摇摇头，“昨儿手泡冷水里洗了衣服，现在还冻着呢。”
“我看你的手生得那般细嫩好看，定是从前在家里不用干活的。”素芸略生羡慕。“不像我，要照顾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在家中时整日要不停地干活。”
“进了宫谁还不都一样，”
“不知道今日家里头蒸了年糕没有，我进宫前紧赶慢赶给他们一人做了一套新衣裳，现在也该穿上了吧！”素芸叨念着，思家的情绪让她脸上现了淡淡的惆怅。“睿娘你家里人呢？”
“我？”云宛初顿了一下。“也是在家里准备着团年饭吧。”
阿勇嫂子的肚子应该开始显了，孙大娘定会做一桌子好菜，阿勇大哥不知道会拿了什么好酒来跟孙大伯一起喝呢？她本以为自己能体验到民间过年的情景的，看看那些小孩子是怎样放鞭炮的，还想看看乡间的驱傩。外祖父家的嫡长孙，表哥白微舒曾同她讲过，某一年岁除夜，万家团圆，他还随舅舅在外行军。路过乡野一村子，村民们围在篝火边，击鼓吹笛，带着獠牙面具赤足而舞。为的是驱逐疫疠、祈愿平安。她当时听着觉得甚是有趣，一直想亲眼见一见的。
可是兜兜转转，她始终还是只能身在深宫，过这岁除元正。
也不知她云氏皇族的亲人们，如今被安置在哪儿，能否有个好境况，岁除团圆，他们当中还有多少人今日能团圆呢？
临近傍晚时一群人高高兴兴回了掖庭局，开始摆桌搬椅，准备晚饭。过节宫中给每个人都加了伙食，她们这些人离家万里，无法同家人相聚，但团圆饭还得要吃的，一伙人聚在一起吃，总比一个人热闹。
姑姑们今日也不甚管束她们，开席前几个教引姑姑出来露了脸，众人轮着敬了酒，谢她们教导提携。姑姑们也接了，叮嘱了几句别闹太晚、别出岔子，便也各自走开与相熟的尚宫饮酒相聚去了。
“你别喝太多啦！一会儿宫里头放烟花，你要醉了的话可就看不到了。”素芸见云宛初菜没夹几口，光顾着一杯一杯地喝酒，好心提醒道。
“不碍事。”云宛初继承了白家的好酒量，这宫里的酒浅，对她来说根本醉不倒。
“要放烟火了，快点出来呀！”外面不知哪个宫女喊了一声。
宫女们听到此都纷纷起身，嬉笑着你牵我我携你。“走走走，看烟花去！这可是京城一年中最盛大的烟花呢。”
岁除夜宫中燃放烟花，整个梁京城的百姓都能看见。这些宫女大多不是梁京本地人，从前没有机会见到皇宫的烟花，此时都无比期待。
“走吧！”素芸也拉着云宛初走出去。
刚走出院门口就见到贞儿朝这边过来。“素芸姐姐！”她看向云宛初时神色恍惚了一下。“睿……睿娘姐姐，我过来找你们一起看烟花。”
云宛初对她笑着点点头。
“走吧，咱往杨柳桥那边去，那里烟花看得清楚。”素芸牵着她们，跟着其他宫人脚步往杨柳桥走去。
杨柳桥建在绿湖上，桥身很大足可容纳上百人，此时桥干上挂满了彩灯，倒映着湖面流光溢彩。绿湖边上也三两成群站着宫人，她们走到桥中央时，第一朵焰火冲天而起，在她们头顶的夜空炸开。
她循着望向天空，漫天流火，照得周围光彩如昼。周围有宫人在轻叹：“不愧是皇家的焰火，比往常见过的都要华丽盛大。”
云宛初曾经也很喜欢烟花的。
作为留国最夺目的公主，她曾经喜欢一切明亮的东西，锦裙华裳、明珠翠羽。留主云穆之从来不吝于妆点他这个万众瞩目的女儿，为天下人颂赞其女的名声而自喜。她也曾以为，自己生来就是活在这个万紫千红交织成如烟花绚烂的梦里的。
后来才知觉，烟花灿烂，稍纵即逝。
麟德殿上。
梁帝君炎饮尽樽中酒，半眯起眼看着殿外夜空中不断炸开的华丽焰火。
“听传庆命公曾得一稀世冰玉琉璃台座，置在留宫最高的楼台上。正是在这岁除夜，有位公主踏着焰火在琉璃台上朝天祭舞，可有此事？”
留主云穆之归梁后，被封庆命公，赐居安阳行宫。其他宗族子弟也大多安置于此。
“回陛下，确有此事，乃臣的三女云宛初。”云穆之拱手回话，声音里听不出起伏。
“哦？是明贞公主？”梁帝玩味地转着手中金樽。“那琉璃台轻巧易碎，当真能承受得了一人之重？更何况是在其上踏舞。”
“陛下，明贞公主年纪幼小，身轻如燕。且舞技高超，能在宫人执起的丝帛上踏歌起舞而不留痕。踏琉璃而舞对其来说也非难事。”
说话的人是留国旧臣功鼎候秦冒，如今的梁国金紫光禄大夫。以他和赵启仁、梁中栋为首作为留国降臣的亲梁派，短短数月，已在梁国朝廷和梁帝面前混得风生水起。“微臣当时有幸得见公主舞姿，实在是身姿轻灵，风华绝代呀。”
坐于上首的三皇子君弘晋往秦冒身上瞟过去，眼有厉色。
“明贞公主名动天下，如今下落不明，朕也很是惋惜。现在可还有在寻找？”
“宗室里一直有派人在寻宛初和凉月二小女。”云穆之道。
“云氏宗族力量毕竟小，朕也加派执金卫去助尔寻人。若能寻回，梁国必继续以公主之礼待之。”
云穆之神色一顿，随即道：“多谢陛下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