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芙蕖甫一开口,张家嫂子眼中的考究便尽去了,她点点头,“当家的那天脚上确实破了点皮。”
不过农家人,常年赤脚走在山野田间,不要说只是破点皮,就是流点血,大家也全都不在意,只等结疤了也就好了,还从来没有谁会往病上想的,吴大夫先前也只是给当家的开了点去热止肿的方子。
张家嫂子不知道江芙蕖缘何提起这茬,但她知道,江芙蕖说地每个症状都是对得上的,这也就够了。
至少,江芙蕖是真地懂医,而非信口开河。
“我方才心中只想着确认大牛叔的病症,所以冒然掀开了被单,看下大牛叔的脚是不是真地被割破,冒犯了大牛叔,还望大牛叔和张家嫂子不要见怪。”江芙蕖见张家嫂子神情松动,到底还是为自己刚刚冒然的举动解释了下。
“江姑娘,我刚也是心急,还望你不要介怀。”张家嫂子见江芙蕖说话文绉绉的,心中已经把她定为娇小姐一类,只当她面皮薄,怕她恼了自己撒手不管,忙赔笑道,“江姑娘刚说有办法治好我当家的,不知可作得真?又是怎么个治法?”
张家嫂子这么爽快,江芙蕖面上倒是无端地一热,颇有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拆穿的窘迫,她轻轻吐了一口气,缓缓地点点头,“既是病,自都是有治法的。因着大牛叔先前风邪在表时未在意,后邪入里,未愈而落风出汗,便得中风急症。”
江芙蕖本是还要仔细说上几句张大牛的病症缘理,可见着众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她心中一窒,也想起当即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张大牛治好,中风急症拖了一个晚上也够久了,便收了话,“如今要治,倒也简单,只需一副小续命汤,外加羌活一倍即可。”
话音刚落,就听得屋内一大夫问道,“不知这小续命汤为何方?又是何用?”
“麻黄,桂枝,杏仁,甘草,芍药各一两,生姜五两,川芎防己,黄芩各一两,防风两半,人参一两,附子一枚,以水煎服,便是小续命汤。小续命汤散风泄热,驱邪外出,辅羌活去肿毒,是外风发急对症之方。”有人发问,江芙蕖自是愿意解释。
那大夫听得江芙蕖的话,频频点头,最后更是自发奋勇地去煎药。众人大都认识那位大夫,见他点头,便也都没有异议。他们心中张大牛能不能治好,竟然谁都不愿意散去。
一群人等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大夫便端了药过来,小心地往张大牛嘴里灌,张大牛早已再次昏了过去,好在大夫经验丰富,那碗药愣是有大半被灌了进去。
众人目光直直地等着张大牛的反应,张家嫂子更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大略半刻钟的功夫之后,张大牛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面对着一屋子人的注视,他眼中带了疑惑和不安,“孩他娘,这是怎么了?”
眸光清明,语音清楚,口水也没有再流,面上竟是从濒死回了春,臃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下去,众人啧啧称奇,小声议论起来。
“当家的,你可好了!”张家嫂子绷紧的身子几乎是跌坐在地上,她喜极而泣,要不是有人看着,只怕要扑到张大牛身上,“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江芙蕖见着张大牛的模样,心中竟然莫名地涌上一股甘甜,她暗自摇了头,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治个外中风而已,并不算什么疑难杂症,怎么会有这种喜滋滋的感觉?莫不是自己也生病了?
“江姑娘,真地是太感谢你了。”张家嫂子哭了一会儿,想起身后的江芙蕖来,她站起身,真心实意地向江芙蕖鞠了个躬,“你的大恩大德,我和当家的会永远记住的。”
“张嫂子客气了。”江芙蕖吓了一跳,她往后退到陈来旺的身后,拉了拉陈来旺示意他走人。
谁知陈来旺完全没有意会到她的意思,拉了半天,他还在笑呵呵地看着众人,一副老子很享受你们的称赞目光,你们还可以更热情些的得意模样。
倒是去拿药的小二认出了江芙蕖,到掌柜身边低声说了什么,掌柜的听完,便走到江芙蕖身边,笑容和蔼,“江姑娘可愿与老朽内室一谈?”
这话有些耳熟,江芙蕖莫名地想到里长,自己这是,又被约谈了?不过,她来这店里,本来就是为了药材,掌柜的要是愿意给个方便,那自然对她只有好的,她想也不想,便跟着掌柜走了。
两人到得正堂后屋中,掌柜地便先亲自给江芙蕖倒了一杯茶,然后恭恭敬敬地请了江芙蕖落座,这才缓缓道,“江姑娘,不知你师从何人?”
陈来旺这半个多月一直给他们同心堂送来药材,药材的品质十分好,一看就知道不是陈来旺的手笔,也不等他与陈来旺打听,陈来旺就自己先说了都是江姑娘教的。
同心堂是邓家镇的老牌医馆,传到掌柜手里已经是第五代了,掌柜的自认对邓家镇有点水平的大夫和医者都略有耳闻,可这些人中,并没有一个能跟眼前的江姑娘对得上号的。
刚刚小二的话让他更加确认,这个江姑娘只怕不是邓家镇人,可她既然到了这里,又在同心堂出手救人,便是跟他们同心堂有缘。他们同心堂的规矩,医者便要礼遇,尤其是有缘的医者,这也是他们同心堂传了五代仍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这位江姑娘索要的大部分药材,他们这其实都有,但是都不对外出售,这是药店约定俗成的行规,江姑娘若是懂医,只怕也是知道这些的。
师从何人?江芙蕖愣了一下,他们江家的医术是家学,每个江家的孩子从开智开始就要学习医术,教导他们的人大都是江家的长辈,他们很多人对医学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而已。
真正教会他们的是一次次的历练以及江家老宅那些一代代积累传承下来的医学书籍,前者让他们熟识大自然界的药材,人身上的病症,后者让他们知道药材的用处,病症的处理方式。
所以说,她的师傅,她还真不知道是谁,江家并没有师傅这个说法,江家奉行的是“长辈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放养教育法,这种教育的成效更看中的是“个人”,而非师傅。
看着掌柜殷殷的眼神,江芙蕖垂下眸子,语焉不详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掌柜嘴巴半张,眼皮跳了两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居然还有人能不记得自己的师傅?这江姑娘莫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江芙蕖抬起头,眸光清澈,“我先前得了一场大病,每日浑浑噩噩不得记,好过来的时候,早已忘了前尘诸多事。”
虽然心中有歉意,但江芙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很多事情并不能跟人说,倒不如顺着里长的安排来说,也好给自己的以后留个后路。
在一个差不多完全陌生的世界,前路未知,她根本没办法预料以后的路会走成什么样,唯一能做的也只小心谨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