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雨后，天朗气清。廊外悬铃木叶绿如翡翠，雨珠沿着叶脉滑坠跌落。顾祈佑在洗手间匆匆洗了把脸便从医院出发到公司去了。

顾南笙高烧已退，到底是年轻人一夜之后气色也渐渐好起来，柳氏悬着的一颗心这才下了肚。顾南笙靠坐在床上，右手五指插进自己那头黑如泼墨的长发里，脑袋还有些迷糊。

医生护士进来查房，检查过体温后便说没什么大碍了，可以出院了。柳氏又合掌念了遍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牧千桦被顾祈佑留下来照应柳氏母女两。

待将一切手续办理好之后，已差不多是中午时分。顾南笙跟着母亲一道坐着小汽车回家，一路上有些沉默，母亲握着她的手连声念着这次真是佛祖保佑。

顾南笙沉默着坐在汽车里，撇头看窗外悬铃木下环卫工人正持着扫帚沙沙扫着路上的落叶，报童吆五喝六的带着小伙伴走街串巷卖报纸，黄包车从载着一车希望从树下经过，一夜暴雨过后，杭城还是那座生活在诗情画意里的城市。

待车子经过一个卖糕点的摊子前，母亲让牧千桦停车。顾南笙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见她下车也推开车走下来。二月里，天正寒，母亲连声道：“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免得着凉了。”

顾南笙答：“没事，刚好可以透透气。”

母亲无法只得拉着她一道往卖糕点的摊子前走去，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婆，头发花白，面前摆下一对担子便袖着手坐在那里，身上的棉袄有些旧，但是却十分干净，母亲走过去问：“婆婆，有定胜糕吗？”

老婆婆见有客来便眯着眼笑，慈祥道：“有，不知这位太太要几块？”

“三块吧。”

老婆婆说一句稍等，这之后便掀开罩着糕点的盖子，拿过一旁的芭蕉叶，精心挑选了三块糕点，那其中甜糯米香味飘风飘溢散出，淡粉色甜糕落在翠绿色的芭蕉叶上，看起来便格外精致耀眼。洋楼花园内的海棠花随风落在担子旁，一树花开，满街烂漫。

付过钱后，母亲便将手中的糕点放到顾南笙手上，道：“昨晚你做梦都在念着它的名字，这次给你吃吧，但是不要吃太多，糯米做的上火积食，你才刚出院本是不宜吃这些的。”

顾南笙听着有些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想吃这些东西了？她尚在一头雾水之中，母亲便拉过她往汽车处走去，车门开合一遍之后，汽车扬长而去，街边悬铃木叶子飘零落下。

顾公馆客厅里江水生夫妇仍旧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两人一如昨日般局促不安。昨夜吃过饭后，管家并没有让司机送他们回去，而是安排他们一家子在这里住下来，两人推脱不掉便在这里过了一夜，怎奈那床软的仿佛是让人躺在羽毛上的，两口子翻来覆去一整夜就是睡不着。

与他们一样整宿没睡的还有江天浩，他早已习惯睡硬板床，这一夜的床着实让他无法安眠。三人一大早吃过早餐后，两老在客厅处正襟危坐着昏昏欲睡，江天浩则跟着管家四处溜达，这一参观下来他才发现原来这就是有钱人家的生活，顾家真的太有钱了。

汽车从大门口处使过来，经过林荫道，便缓缓停在喷泉旁，彼时，江天浩正站在喷泉对面的海棠花下，听着汽车引擎声响便回头望去，恰巧这一时便见着顾南笙从车子里走出来。

风来时，海棠花落。顾南笙着一身纯白西洋束腰长裙，头戴小洋帽，亭亭玉立于喷泉旁，两人目光交接那一瞬，江天浩猛地低下头来错开她的视线，两相比较之下，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仆人，而那个遥遥站在他面前的人却像个公主。

他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海棠花落在他脚边。有风来，他低垂的视野处忽然出现一角白裙，长裙之下是一双黑色小洋靴，海棠花擦着她的裙角落下，他听到有人在他面前说：“你就是江叔叔的儿子吧，你好，我是顾南笙。”

话落，眼前便出现一只小手，那五指并拢着看起来是要跟他握手，江天浩蓦地抬起头来便对上顾南笙那微笑的眼脸，这一下他怔怔伸手握上那手，才刚搭上的手便如触电般很快松开来，他害怕他那一手茧子扎伤了面前这如公主一般的手。

他说：“顾小姐你好，我是江天浩。”

海棠花无声落着，满地花凉寂然无香。母亲在大门处朝顾南笙说道：“南笙，外头凉回屋去吧，你身子还弱，禁不住风的。”

顾南笙闻言道一声知道了。江天浩赶忙说：“你……你就是那个掉水的顾小姐啊，那你赶紧进去吧，免得着凉了。”

顾南笙偏偏头笑道：“一起进去吧，你吃饭没？这都快中午了，也该吃午饭了。”

江天浩腼腆的说一句好，这之后便抓耳挠腮的跟着顾南笙一道往屋内走去。牧千桦依着车门站着，手里的香烟已经燃烧了一半，他由心感叹道：这家人真的是踩到狗屎运了。

当江水生夫妇看到顾南笙与自己儿子一道走进来时，又猛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很是局促不安。母亲将苏氏重新按坐在沙发上：“江先生，江太太，你们这是做什么？坐坐坐，小孩子不用搭理他们。”

顾南笙微笑着朝江水生夫妇微微颔首：“江伯伯，江伯母好。”

二人连声说着小姐好。

这下将在场的几个人都弄得越加尴尬了，一时间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到最后还是母亲开口问管家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饭做好了吗？”

管家说，先生在回来的路上，饭菜早已备好了。

母亲本想先带着顾南笙和江水生一家子去吃饭，但是江水生听着顾祈佑没回来说什么也不去，无法母亲便让人为顾南笙先熬一些粥送到顾南笙房间去，这之后顾南笙便自己回了房间，她虽然出院了，但身子却还虚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