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倒地之后姑娘急忙俯身去扶，她体型娇弱，力气甚小，即便舍了琵琶双手去拉那老汉也无济于事。众人见她一声不出，眼泪顺着长睫毛扑扑而下，拉不起那老汉也不向人求救，只一个人伤心地蹲在旁边默默流泪。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显然十分同情这个姑娘。但是畏于恶汉淫威，无人敢上前协助。

那恶汉眼睛不住在这姑娘身上扫来扫去，语气猥琐的笑着说：“老头你不还我钱，我便把这小妞带走抵债。你少我一两银子我就扒她一件衣裳，等到把她扒光了，老子便不要你钱，要她做老婆。哈哈”他一边说一边不住打量那个姑娘，似乎在用眼神扒光她一般。那姑娘听他言语吓得脸色惨白，一双玉手捂着脸默然啜泣，显得无助至极。

老头悠然醒转，听到恶汉口出猥亵之语，心中又怒又怕，挣扎起来跪在地上讨饶道：“唐大爷放过小老儿一条贱命吧，我只用了您五两银子，借不到三天已经还了您三十两，您狮子大开口要我还五百两，这天底下哪有这么高的利钱。”

那恶汉狠狠道：“老子的钱向来就是这么借的，收多少利钱老子说了算，你拿不出钱来还废什么话，老子今天要把这小妞卖到窑子里，看看值不值五百两。”

老汉伸开双臂挡在中间大声道：“你不可对我家小姐无礼，唐四你不要欺人太甚，这是天子脚下，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唐四伸手又是一巴掌将那老汉掴倒，气声骂道：“老东西你啰里啰嗦好不烦人！老子就是王法！今晚老子就要拿这小妞做老婆，你待怎样？”说完伸出一双猪手就要去抓那个姑娘。

孙务本气的再也看不下去，想招呼侍卫收拾这几个恶人，还未开口，却发现此时一个行动极快黑影从人群里奔了出来。

借着助跑的力道，那黑影干净利落的一个飞身侧踹，如同展翅雄鹰一样腾在半空，一脚正中唐四面门。唐四“啊呦”一声，捂嘴仰面后倒，庞大身躯砰地一声砸到地上，鲜血碎牙满嘴都是，哼哼唧唧再也爬不起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出人意料，等到围观的人反应过来，才明白有人打抱不平，适才压抑在众人心中的愤懑瞬间变成一片震天的叫好声。再看拔刀相助的这位英雄，高大健硕，面带英气，宽肩细腰，目光炯炯，只是着装略显怪异——穿了一身长袍腰间却用丝绦系得紧紧，露出一段婀娜*的线条；头戴一顶平定四方巾也歪歪的，完全具有了济公活佛神韵。

孙务本定睛一看，不是卫胜青是谁？

唐四身边几个小厮看到主人被打，撸袖管就要上来围攻卫胜青。孙务本怕老三吃亏，对着李潇和张椽大吼一声：“兄弟们干他丫的。”拨开人群就冲上去助战，李潇张椽也正有此意，摩拳擦掌紧跟其后。

尹精忠和两个侍卫一看皇太孙都冲上去，自己哪有旁观的道理，也跟着一齐冲了出去，连尹福尹升秋明三个也杀声震天，一副不畏生死勇往直前的表情跟在后面。

唐四的小厮有五个人，加上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装死的唐四也不过六个人。卫胜青这边却一下杀出了十个，场上数量对比登时改观。但还没等到孙务本四个动手，那两个一心要抓住良机表现自己的侍卫早已飞身在前——拳打脚踢，掌击肘突，乒乒乓乓三下五下就把几个恶仆撂倒在地。

看到此景场边观众更是掌声如雷，刚才慑于唐四威势的也开始挺直腰杆指指点点以致破口开骂。这些人充分继承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优良传统，个个举着拳头义愤填膺地冲卫胜青喊：“打死他们！打死他们！”，完全把卫胜青当成了替天行道的大侠。

卫胜青小时候确实没少打架，生在一个肾上腺激素过剩的军队大院里，单挑、群架、偷袭、抡板砖、打闷棍这些街头殴斗技艺可是伴随了他初中毕业前的整个青春期。不过他那时候各种装x各种嗨完全是因为荷尔蒙作祟，十次打架倒有七次是因为女人，剩下三次是因为哥们的女人。

好吧，他这次打架还是因为女人……和那个老头。

不过与过往不同，这次他是见义勇为，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是完全出于正义感而爆发的正能量。你想，我们完全不能因为这个女孩长得漂亮而不帮她，对不对？

那个绝望的卖唱老头看看躺在地上满口碎牙的唐四，再看看出手帮他的一群人正是酒楼里厚赏他的公子们，顿时又惊又喜，万二分感谢涌在心头，满眼泪花地就要挣扎着起来磕头道谢。

卫胜青早料到他会这样，先一步俯身扶住他，说道：“老大爷千万不要这样，快快请起。”顺便趁机瞄了一眼那个姑娘，果然天生丽质，此时正不知所措的低头默默垂泪，更显楚楚动人。

唐四被卫胜青一脚踹得脑震荡，眼冒金星不辨南北，看到周围一圈陌生的彪形大汉，知道自己那帮小弟指望不上了。但他不甘就范，胳膊肘支起上半身，高梗着脖子，虽然两颗门牙不知去向，说起话来嗤嗤漏风，仍恶狠狠地威胁众人说：“我老唐今天栽了个大跟头，认了！各位要是好汉，留下个万儿，他日唐四定当上门报仇。”

李潇平生最喜欢痛打落水狗，他笑嘻嘻走到唐四面前，冷不丁一脚踢开支撑他身体的胳膊肘，唐四啪的一声又摔了回去，威风顿失，众人轰然大笑。李潇又骂道：“留你妹的万儿”！秋明也过来啐了唐四一口骂道：“你是什么下贱坯子，凭你也想知道诸位爷的名。”

江湖上的规矩，和人结下梁子需要留下姓名，一是通报家门，二是显示自己不怕报复。若是对方问起，更要告知，这叫光明磊落，行事坦荡，倘若问了不说，那便是给对方极大的侮辱。卫胜青他们对这些江湖规矩一点不知，唐四向他们发问完全是自取其辱。唐四气的满脸青筋暴起，羞愤到了极点，卫胜青李潇张椽三个又故意对他挤眉弄眼，百般逗弄羞辱，唐四一生所受挫折大概莫过于此。

孙务本搀起那个卖唱老头问道：“老人家，这恶汉为什么纠缠你，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老头擦眼抹泪道：“小老儿是云南府人士，主家姓秦，这位姑娘是我家小姐，我们主仆二人是来京城告御状的。”孙务本向那姑娘方向看去，见她抱了琵琶站在一旁向这边福了一福，忙道：“姑娘不必多礼。”

尹精忠纳罕问道：“云南距京城千里迢迢，你们主仆二人老弱不便，如何到的京城？你们又有什么冤情？”

老头道：“我们本有四人，另外两个是一个小厮一个丫头。来京的道上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半夜卷了我们的盘缠私奔潜逃了，我和小姐不得不变卖金银首饰才捱到京城。到了之后四处投状诉冤，惶惶一年过去，身边钱银早就用尽，却没有一个衙门敢接我家诉状。”

卫胜青看那老头依然脸上血流，连忙撕下自己的衣襟为他包扎，老头感恩戴德连连道谢，那姑娘也含泪盈盈下拜。

“你们有什么冤情，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张椽好奇问道。

老汉摇头叹息，面色悲凄地说：“我们要状告户部侍郎的小舅子，云南守军游击将军左天飞。他害我家六条人命，依仗靖国公的威势不但无罪，还反污我们是前朝逆臣，说我们有造反之心，把我家……”话没说完，泣不成声。那姑娘在一边跟着默默垂泪，及至最后也是泪流不止，嘤嘤哭泣起来。

孙务本突然想起早朝的时候那个叫党羌的御史弹劾靖国公的册子里就有一项包庇杀人下属的罪名，似乎和秦家案子有关。他见四周围观者众，地下还躺着泼皮唐四，心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且不能让他说下去。”忙止住那老者：“此处不宜说话，咱们找个地方细谈。”那老头一愣，竟也十分机警，立马止了口。

孙务本想把这二人带到尹府慢慢细问，便把尹精忠叫到一旁商议。

尹精忠心想：带那老头回去也罢了，那姑娘带回去可就好说不好听了。心下踌躇，不免露出为难神色。孙务本猜到他的顾虑，拍拍他手说：“先生安置我同学的那座临街小院花园里不是还有两间房子，收拾出来先让他们住进去，一概正门偏门皆不走，保证神鬼不知。先生可记得今天早朝弹劾靖国公的那本小册子，似乎说的就是这家的案子。”

尹精忠明白他的意思，心想所涉重大也只能从权了。

当下尹精忠派尹福去雇辆马车来载那主仆二人，又叫尹升拿着自己的帖子去直隶衙门报官抓唐四。

唐四本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脑袋清醒后隐约感觉这几个打他的人似乎大有来头，气焰便没那么高了。见尹精忠要派人报官抓他，才真正害怕起来，不住磕头讨饶，大诉其苦，说什么“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八岁的孩童，中间有三十八岁的老婆，二十八岁的姨娘，十八岁的小妾。”尹精忠并不理他，别过头去恍若不闻。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雇车的尹福还没回来，报官的尹升也不见踪影。尹精忠隐隐感觉不对，忽然想起什么，抬眼一望那几个被打趴的小厮，发现原本有五个人现在变成了四个。心下暗叫：“不好，着了这泼皮的道了。”急忙走到孙务本面前附耳低声说道：“请殿下速速上马回宫，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孙务本满面不解，刚想出口询问，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弄堂里黑压压向这边走过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这些人短衣短褐，目露凶光，或拿棍棒，或持刀枪，大部分人竟然扛着一条扁担。人数粗略在一百上下，个个肌肉结实，像是一帮出苦力的佣工。

孙务本吃了一惊，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有点紧张还有点莫名的兴奋。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险境，一直想找个大阵势历练一下的梦想不巧今天实现了。

卫胜青、李潇、张椽此时也发现了危险迫近。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现代人，除了卫胜青有过几年小打小闹的斗殴史以外，李潇和张椽就只有刚才跟着老大后边冲锋这么一次“战斗经验”。看这么一群亡命之徒向自己奔来，两个人的小脸儿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心里祈祷千万别尿。卫胜青面色如常，颇为镇定，倒是没有辱没昔日“街头小霸王”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