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的确是我多疑了。

一人引路，剩下的跟在身后谦卑地躬着身子，这本来就是人家的礼节。而来到陆府，这里张灯结彩，花团锦簇，也根本没有半点阴谋的样子。

“今日是我家老夫人寿诞，贵客颇多，可莫要失了礼数。”

前方家丁将我们引入了府中，也没忘记对我们叮嘱这一句。

我和周恒他们对视了一眼，仿佛猜出了缘由。想是佟小玉念着我们在家没吃晚饭，便顺带一提，让陆本忠不得不将我们仨接了来。否则，以我们几个小虾米的身份，哪里有资格参加陆家的寿诞，更不可能来这种地方了。

周恒受不得屈辱，本打算甩手走人。

但我拉住了他，我说我们既然打算行走江湖，是应该见一见世面。当然，这也是以着师父的口吻，不然，我一定比周恒还要先走一步。

“我看呐，他以为我们是龙门镖局的跟班，瞧不起我们呢。”

入了席，周恒就低声抱怨道，此时一桌的好酒好菜，他倒依然没有胃口了。

此时是在陆府大宅的院子中，摆满了酒席，粗略数下来怕也有百桌不止。席间各种达官贵人、商贾豪绅甚至是江湖侠士，全都聚在一起，给这陆本忠的老娘贺寿。而我们，则是在一处不起眼的末席，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我们。

那陆家本亲坐着的几桌上，瞧见了佟小玉的身影，看来京城陆家与汉中的佟家交情倒也不浅。只是，佟小玉似乎并没有看到我们。

“咱们现在，又有什么让人瞧得起的呢？”

守田应了周恒这一句，看得倒是挺淡。

我没有接他们的话，只是听着旁桌的几个人私下议论纷纷，分别谈论今日到场的“贵人”们。那些人的来头，可谓是一个比一个大：

听说这江南大部分的帮派头目，全都到齐了；丐帮的一个九袋长老，也亲自送来了贺礼，不过看他们指的那个方向，一个衣着普通但也绝不邋遢的老汉，哪里有半分乞丐的模样；甚至，听他们说，武当派都来了几个人。

我环视了几眼，倒没有瞧见道士。

当然，武当派与我也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想起了师父。

“布政司王大人到！”

家仆的一声唱喏，忽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去。只看着一个官老爷带着几个随从走了进来，倒也没有穿官服，被陆本忠亲自迎了过去，安排在上席。区区一个民间人士的宴会，居然把当官的也都请来了。

……可见陆本忠的不简单之处。

而这时，守田却有些不明所以了，他问我：不是说那陆老爷以前是道上混的么？怎么还能和朝廷的人扯上了关系？我看他们关系还不浅。

随即周恒回答了他，显然周恒明白这些勾当。

他只回答说：你慢慢就明白了。

而我说：黑白两道，黑与白，是分不开的。

……

布政司王大人一来，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我们仨坐在末席，想着来都来了，自然不能干坐着。于是胃口大开，在别人听着陆老爷发言的时候，顾自猛吃，也丝毫不顾旁人的眼光。

反正话再怎么说，也无非拜寿而已。

直到众人纷纷站立起来敬酒的时候，我们才随之也站起来，将那最后一杯酒饮入了肚中。但与别人不同，我们说的是，祝我们今后的生意红红火火，马到成功。周恒笑了笑，说这回来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省了我们的开业宴。

我也笑了笑。

但对我来说真正的好处是，我认识了不少江南显赫人物的脸。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世面”。

酒足饭饱，我们也打算撤了。人家都在相互攀着交情，可我们却没有什么交情可攀。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打算就此离去。

然而，忽然之间，又是一声唱喏：

“刑部侍郎黄大人到！”

“刑部？！”

我们仨又对视了一眼，不为别的，就因为六扇门正是隶属于刑部。而我们之前在洛阳犯的事儿，又正昭示着，我们与这朝廷的刑部可不对头。

一眼看去，也是一个没穿官服的官老爷走了进来，也许因为来迟的缘故，正与迎上去的陆本忠露着笑脸。当然，这笑脸之中，可没有半分的谦卑，他能出面，便已是给足陆本忠面子了，就算不来，陆本忠也完全不能怎么样。

当然，我注意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那官老爷的身后跟着的人，可与之前的王大人截然不同了。几个带刀的侍从，直接无视陆府的规矩佩着刀走了进来，也无半点卑躬屈膝。

这些人，无时无刻不透着危险。

……六扇门！

“那不是慕容轩么？”

守田一眼瞧出了其中的一人，不由低声对我们说道。

我和周恒都没有说话。但那慕容轩显然远远地就一眼瞧见了我们，只看他与陆本忠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径直向着我们仨走来。

一时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

陆本忠也是看着我们仨，眼神却与在此之前的完全不同了。也许，他在猜测我们真正的身份；又或者，是在怀疑我们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

不过，由他猜去吧。

慕容轩快步走来，索性就坐在了我们身边，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盯着我们，直让我们后脊发凉。他一个慵懒的笑容，让我不禁有些颤栗。

“我们……犯了什么事儿？”

周恒低着头，问他。

“不是说，之前的事情，六扇门不管么？”

我也强装着镇定，这样问道。尽管如此，我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我们带走，而就算真的这样了，我也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避。

短暂的片刻后，慕容轩笑出了声，但说出的话，却让我们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说：混江龙没死。

周恒：混江龙？谁？

慕容轩：何磊，诨名就叫混江龙。

守田：何磊？洪泽湖那个独眼龙？

周恒：怎么可能？！三桶炸药都炸不死他？！

这一句，几乎是周恒惊呼出声的。宁静祥和的夜空下，传至陆府大宅的每一个角落，落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这时，我看见旁人看向我们的眼光已经彻底变了，我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眼光，但这里的所有人，显然都知道那件事。

……那件，近来发生的江湖大事！

陆本忠依然瞧着我们，目光已经变得有些奇怪。

“常理来说，这的确不太可能。但根据我的线报，混江龙近日在山东出没，伤倒是挺重，不过命还在。我不排除他来京城找你们的可能。”

慕容轩对我们说，看不出他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周恒似乎还不相信，咬着牙，只反问了这一句。

紧接着，慕容轩再度一笑，环视着周围的不少江湖中人，竟是一点也不避讳地说：“这里的所有人，我只要想，就能知道你们每一天的行踪。”

“……”

我们仨终于沉下了脸，与周围所有人一样，不再说半句话。

……

这一日陆府的寿宴，是在一股奇怪的气氛中结束的。

当然，或许只是我这样觉得。

慕容轩扬长而去，只留我们仨在原地不知言语。随后那黄大人客套一番后也迅速离了席，周围的人们酒足饭饱，各自道了最后一句贺语便都散了去。那席上的老寿母始终笑逐颜开，散席后，也被陆本忠亲自送回了内院。

这样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此时此刻，我坐在原位上，看着身旁的周恒和守田，心中却有些平静不下来。很显然的，他们两个，也都有了一股十分的不安。

直到，佟小玉来到了我们身边。

她没有提刚才发生的事。但很明显，周恒之前那无比高昂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江湖人都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相信那个江湖传言的话，就知道了我们仨是谁，并且，知道我们仨今后将会有什么样的处境。

用江湖话说，我们仍然做得不干净。

那么，不干净的结果，就是我们将要遭到可怕的报复。

……那可是成名多年并且恶名昭著的水上一霸！

即便佟小玉江湖经验欠缺，但这其中的详细，她肯定也能想得明白。她看了我们仨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陆本忠想要见见我们。

“他想干嘛？”

守田反问道，他总是最谨慎的那个。

“陆伯父没有恶意的，你们不相信他，还不相信我么？”

随即佟小玉回答说。

“好。”

而我答应了下来，并且示意守田不要太过谨慎。他相不相信佟小玉我不太清楚，但周恒肯定是相信的，那么，我们只要相信周恒就行了。这时周恒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们，可以正式地会一会这个陆本忠。

陆府的下人们手脚很利落，办宴席的这个院子很快就收拾了干净，而我们转移到了他陆府的大堂中，每人一盏热茶，静候着陆本忠。

很快，他来了。

我不知道他对我们的态度为何会有前后这么大的转变。此时，他依然一副笑容迎向我们，对我们的称呼，也从没有称呼变成了“小兄弟”。

也许，是跟赵信一样佩服我们做过的事。

也许，是摄于我们敢干掉混江龙的那份胆识和气魄。

江湖，就是这样很难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