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撕脸
撕脸
作者：花想容
1.
狄小杰提着沉甸甸的盒饭走进电梯间的时候，额头已经淌出汗水来。他顾不得擦汗，按动第十三层楼的指示键。电梯载着他一个人迅速上升。
电梯镜子里出现了他的模样：白色的餐厅服务生制服有些发黄，油迹斑斑，蓬松的头发七横八竖，零零落落，一双眼睛虽然大但毫无神采。狄小杰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的祖先狄仁杰若是看到他这副样子，非吐血不可。可是，为了生存，他每天都要给餐厅送外卖。其实，这个工作还是不错的，虽然辛苦些，但不需要占用全天时间，而且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说不定就会给他带来灵感，写出一部震撼人心的小说来。
十三层马上到了。这是一幢公寓楼，公寓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风香”。风香公寓离市区有点远，所以狄小杰刚才踩了半天的单车，着实累得不轻。他找到1304号住户，按响了门铃。
防盗门上的小窗开了，里面露出小半边脸来。虽然只是小半边脸，但狄小杰的整颗心却是异常地跳动了几下――那绝对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有着漆黑的瞳孔和浓密的睫毛，肌肤细白。
门很快开了。如狄小杰期待的那样，女子的全貌出现在他眼前。女子身材很高，一件深紫色睡袍虽然宽大，但穿在她身上却是美妙无比。长发及腰，栗色。一甩，露出女子修长的脖颈和小半边肩头。
耿小杰一边暗暗惊叹女子的美丽，一边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她：“是顾小姐吗？这是您的外卖。”
女子伸出细长的手，一拎，轻轻巧巧便把沉甸甸的饭盒拎了过去。耿小杰感到一阵轻松。女子付了钱，然后，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门已经关上了。
女子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甚至没有一个表情。
狄小杰恍恍惚惚回到电梯间的时候，甚至记不得女子的脸长得什么模样。他抓抓乱糟糟的头发，脑子却是一片空白。不，是女子的一张脸是空白。女子当然不是没有脸，而是她太美了，而且在狄小杰的眼前出现的时间太短暂了。所以记忆竟成空白。
唯一清晰的是门开前，在小窗里出现的那小半边脸。漆黑的瞳孔和浓密的睫毛，肌肤细白。
狄小杰下意识望了望镜中自己的眼睛。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两种目光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空洞的。
原来有钱人和没钱人可以有着本质的相似点。狄小杰得出如此结论。
而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会每天都光临这户人家。因为这个叫顾洁的女人定了整整一周的外卖。全是水煮肉片。
所以第二天，耿小杰比昨天提前了一些时间来到这幢公寓。
按响门铃的时候，小窗却是没有打开。再次按响，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门没有关，你进来吧。”
虽然外面的天气很热，但女子的声音却是冰冷冰冷的，如同来自冰窖。
门果然没关。耿小杰推门进去的时候，感到寒气扑来，真的如同进入冰窖。
2.
狄小杰不禁打了个寒战。
然后，他才意识到是这户人家开着空调。初夏的天气还不算太热，只有这样的有钱人才会舍得开空调。狄小杰迈进门槛，反身轻轻将门掩上。这个时候他又听见女子的声音：“把饭放在茶几上吧。”
狄小杰一边踩着实木地板往前走，一边寻找着声音的出处。这是一间单身公寓，所以并不算大。但装修却很华丽。不过看起来主人并不善打理，雅致的家具上蒙着一层浅浅的灰尘。
唯一的卧室门开着。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来的。耿小杰走到茶几前准备放下饭盒的时候，视线正好可以通过敞开的门看到卧室里的情形。
他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女子坐在一张单人床上，仍然穿着昨天的睡袍，但睡袍几乎全被栗色的长发所遮掩。
狄小杰放下饭盒，冲着那个女子说：“顾小姐，饭放在茶几上了。”
女子的背影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地说：“等你送完这几天的饭，我一块儿付钱给你。”
狄小杰说：“那……也好。不过，你最好趁热吃。水煮肉片如果凉了就会失去鲜美的味道。”
女子仍然没有反应。她真是个怪人。狄小杰这样想着，准备离开。也正是这个时候，狄小杰忽然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他发现女子的床正对着梳妆台。梳妆台上有一面大镜子。那个女子的一张脸孔被那面镜子反射到狄小杰的视线里。而当狄小杰看清楚那张脸的时候，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那女子雪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正直直地瞪着耿小杰！那双眼睛不同于昨天的空洞，而是咄咄逼人。那双眼睛睁得很大，白眼球都露了出来。所以那张脸显得狰狞无比。
狄小杰不敢再看，正要抽回目光，却不料那个女子一抬手，手放在额头上，只是片刻，一张脸皮竟然被活生生地撕扯下来。红色的肉露了出来，鲜血飞溅。更恐怖的是，那双眼睛依然保持着那样的状态，直勾勾地盯着耿小杰！
狄小杰再也稳不住阵脚，叫了一声“我的妈呀”便跌跌撞撞逃出了公寓。
3.
狄小杰不知道是怎么下的楼，又是怎么回到冷清的街道上的。正是正午时分，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遮盖，风也大起来。狄小杰全身的冷汗被风一吹，毛孔乍起，愣是打了好几个哆嗦。
而更强烈的颤抖是在心脏部位。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犹如照相机按下快门一样，被定格在他的脑海里。镜子里女子那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孔挥之不去。
这个叫顾洁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她的脸被自己撕下去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形？她会死吗？要不要给她叫辆救护车来？
哦，不，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甚至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可是她为什么要当着狄小杰的面撕下自己的脸来吓他呢？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美得奇怪的女人是独居的。也许她是太寂寞了，或者已经被寂寞折磨得精神失常了吧。真是可惜那张绝美的脸了。
狄小杰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是餐厅领班粗鲁的嗓音：“狄小杰！晴岭街的那位顾客的饭还没有送去吗？人家催了好几遍了！限你十分钟之内送过去！否则……”
狄小杰连忙应声。一看自己竟然是朝晴岭街相反的方向走的，惊呼一声，连忙调转方向，踩着单车奋力赶路。
终于在第十分钟的时候来到晴岭街的那个别墅区。看来是个更有钱的人家。狄小杰找到门牌号码之后按响门铃。门开的时候，狄小杰愣在那里。
里面的人也愣了，半天才叫出声来：“狄小杰！原来是你！”
狄小杰尴尬得手足无措。里面的人竟然是艾嘉莎！一个与他有着一面之缘的美女，电视台实习记者。更是他的债主――他借她的一千元钱还没有还上！
还好，艾嘉莎够善解人意的。她既没有问狄小杰为何沦落到送外卖的地步，也没有提借钱的事。她将外卖收好，付了钱，只是这过程中，不时好奇地瞅瞅他，终于忍不住问：“狄小杰，你怎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出什么事啦？”
狄小杰被她这么一问，忽然两眼放光，不再是空洞无神。他兴奋地对艾嘉莎说：“美女，我这里有个独家绝门新闻。我现在免费送给你。”
艾嘉莎一听忙将他让进别墅里。因为没有好的新闻素材，艾嘉莎正在愁眉苦脸呢，所以听到狄小杰的话也不多想就如获至宝。
可是等狄小杰说了刚才叫外卖的那个女顾客的事情，艾嘉莎都快哭了。她说：“好小子，你欠我钱的事情我还没有追究，你却又来捉弄我。你是不是写悬疑小说写疯了，编这么个荒唐的故事逗我。我现在饿了，要吃饭了，才没空理你。要不是我妈妈去看我外婆不在家，保姆做的饭不合胃口，我才不会叫外卖呢。也不会这么倒霉遇见你，给我讲个倒胃口的故事。”
狄小杰本来以为艾嘉莎听到他的经历不是被吓晕过去，就是嚷嚷着要去现场看个究竟，却不料她根本不相信，还埋怨自己倒了她的胃口。于是他急得又是诅咒又是发誓。艾嘉莎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又想起他刚才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信了六七成。她说：“你等我吃完饭哈。”然后就打开饭盒，将要来的水煮肉片一扫而光，一点儿也没有倒胃口的样子。吃完似乎还不过瘾，要狄小杰明天还给她送水煮肉片吃。
狄小杰目瞪口呆地看着艾嘉莎吃空的饭盒，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你们要的都是水煮肉片呢？”
艾嘉莎没有听清楚狄小杰的话，问：“狄小杰，你说什么？”
狄小杰连忙摇头：“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艾嘉莎一甩长发：“去！本大记者当然要去！”
4.
狄小杰说：“我不能陪你去了。我还有几份外卖没有送完。顾客一定都等急了。过一会儿，老板又该骂我了。”
艾嘉莎看着他为难的样子，说：“好吧。把手机号码给我，我回头打电话给你。”
狄小杰看着艾嘉莎，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本年最时尚的新款T恤与牛仔，鼻梁上架付白框墨镜，看不见眼睛，但能够感受到她明澈的目光。
狄小杰感到心跳如鼓，吞吞吐吐地说：“小艾，你一定要小心！”
艾嘉莎冲他摆摆手，跳上自己那辆红色雪佛莱一会儿就没踪影了。
等狄小杰把最后一份外卖送完，艾嘉莎的电话才终于打来。
一反刚才嘻嘻哈哈的态度，艾嘉莎的声音非常严肃：“狄小杰，你这个骗子，你告诉我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狄小杰心一沉，搞不清楚艾嘉莎那边出了什么事，但至少她人是平安无事，于是说：“小艾，我说的全是真的，没有骗你，如果骗你我是小狗，是……”
艾嘉莎打断他的话：“好了，我暂时当个傻瓜相信你。你到我家门口等我，记住，如果有人跟踪你的话，你千万要甩掉。事情比你说得更严重。”
然后艾嘉莎就挂断了电话。狄小杰被艾嘉莎吊足了胃口，他一路上都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情为什么比自己讲的还严重。那个叫顾洁的女人怎么了？她死了吗？也许这是最严重的事了。一想到他曾经跟一个要死的人呆在一起，就感到周身发寒。又想起艾嘉莎告诫他要防止有人跟踪，便更惶恐了，一路提心吊胆来到艾嘉莎家。
艾嘉莎的汽车比他快，人已经在家等候了。她关别墅门的时候还四下看了看，见并没有可疑的人，才紧紧将门关上。在艾嘉莎那间宽大的客厅里，艾嘉莎告诉狄小杰刚才发生的一切。
5.
艾嘉莎去顾洁的那幢公寓时，还并不相信狄小杰说的话。可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新闻正缺素材，万一是真的就不愁了。可是她来到十三层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当她发现1304号的门真的没有关紧的时候，手都有些抖了。难道狄小杰说的是真的？他走的时候吓得连门都忘记关了？在狄小杰的故事里，这间房门本来就是开着的。里面的主人说门没有关，让他把饭送进去。
尽管是这样，艾嘉莎还是先按响了门铃。可是里面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艾嘉莎才相信这里面真的有问题。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壮着胆子推开门。
里面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艾嘉莎不由捂住了鼻子。在难闻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一股熟悉的香味。艾嘉莎仔细闻了，才分辨出这股味道竟然是刚刚吃的水煮内片的味道！
麻辣鲜香，水煮肉片正是这样的味道。
胃里面一阵痉挛，然后是翻江倒海。艾嘉莎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天哪！她想起来刚才狄小杰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了：“为什么你们要的都是水煮肉片呢？”
这个时候，艾嘉莎杀狄小杰的心都有了！
艾嘉莎看到客厅的茶几上真的有一只空的饭盒，饭盒的样式跟狄小杰给自己送外卖的饭盒完全一样。饭盒是空的，里面残留着汤汁，水煮肉片的香味就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只不过，饭盒像是放了很久，汤上都起了一层灰暗的皮，味道也有些变了。艾嘉莎皱了皱眉头，扭头朝卧室看去。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单人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应该是个女人，一头栗色的长发跟狄小杰描述得一样，长发垂在床沿上，柔顺而宁静。
艾嘉莎抑制着狂跳的心房，一步一步朝卧室走去。如果是平时，胆小的她一定早就吓得落荒而逃了。但她现在是记者，记者的天职就是捕捉一切具有危险元素的事件。她立志做个优秀的记者，所以她不能害怕。
艾嘉莎走进卧室，一直走到能够看清楚床上女人的位置。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艾嘉莎还是发出尖利的叫声才不至于让自己昏过去――
床上的那个有着一头栗色长发的女人，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身上是一条深紫色的睡袍。睡袍很长，一直没到脚祼。而她的脸――
她根本就没脸！脸上一片紫红色的血肉，五官中只有眼睛是明显的。那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白眼珠都露出来了。
旁边的枕头上放着一张撕下来的脸皮。床单上，女人的衣服上全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血已经凝固，淹没了这个女人。
艾嘉莎的尖叫声引来了邻居。尖叫声四起。他们的发现很快惊动了小区保安，保安报了警，警车很快开来了。
艾嘉莎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时候，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凶案的目击者兼电视台记者。
目击者的身份给她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但电视台记者的身份又给她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艾嘉莎遇到的最大的麻烦就是警察的疑问：你为什么要闯入这间公寓？
艾嘉莎当时很义气，没有出卖狄小杰。她的回答是：我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自称是给这家主人送外卖的服务生，他说这里会有一个很好的新闻素材，那个要外卖的女人十分古怪。所以我就赶来了。
警察问艾嘉莎，匿名者说女人古怪在哪里，艾嘉莎说他并没有说清楚，否则自己绝对没有胆量一个人闯进这间可怕的公寓。
做完现场笔录的同时，艾嘉莎电视台的同事也已经赶到。艾嘉莎身份一换，换成了英姿飒爽的电视台女记者，进行了现场报道。
艾嘉莎说到这里时，从包里掏出一盘带子。这是她刚才在电视台复制的节目。
艾嘉莎将带子放入机器，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公寓现场的画面。
警察并不允许电视台拍下死者的图像，所以画面背景只是公寓的外间。
狄小杰一眼看出来，茶几上放着一只空饭盒。那正是自己几个小时之前送的外卖。可是，饭盒怎么已经是空的呢？难道……难道那个叫做顾洁的女子，她在撕下自己的脸之后，又坐在茶几前吃下那份水煮鱼片吗？
想象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吃饭的样子，狄小杰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而那个女人到底死还是没死？
他把这个问题说给艾嘉莎的时候，艾嘉莎一摆手：“看电视！”
画面里，艾嘉莎极其专业地在播报新闻。
“各位观众，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本市风香公寓1304号住宅。就在刚才，一位送外卖的餐厅服务生来这里给主人送外卖，发现这家的女主人十分异常，于是给我们提供了消息。我们赶来的时候，发现女主人已经死去，并且整张脸皮被活生生地剥去。经了解，死者名叫顾洁，是个模特，独身。经法医现场初步断定，死者系中毒而死，死亡时间大约二十四个小时。而死者的脸皮则是被刚刚剥去不久……”
听到这里时，狄小杰跳了起来，若不是艾嘉莎是个女孩，就已经抓住她的衣领了。
狄小杰气急败坏地问：“小艾，你这些内容都是真的吗？你可不能信口胡说来吓我……”
艾嘉莎眼一瞪：“哈，你要倒打一耙吗？我还要问你那些话是真是假呢。我是电视台的记者，要对政府和人民负责，我能信口胡说吗？这些都是刑警队长董渊的结论。那个女人早在一天前就死了，是被毒死的。而她的脸是今天才被剥下来的。警察的结论你还不相信吗？”
狄小杰呆若木鸡，半天才说：“不，这不可能！如果她昨天已经死了，我今天看到的是谁？难道是……鬼？或者是炸尸？”
艾嘉莎也开始害怕了：“狄小杰，你别吓我！如果有鬼，我怎么没见你却见了？”
狄小杰忽然问：“小艾，你看到茶几上的饭盒了吗？”
艾嘉莎点头：“我看到了。我如果早知道她也是吃的水煮肉片的话，我……反正，我以后再也不吃水煮肉片了！”
狄小杰这个时候根本不在意这个，他急切地问：“那个饭盒是空的吗？”
艾嘉莎点头：“对，是空的。”
“那……那只饭盒是我亲手放到茶几上的。所以那个女人，不，那个女鬼在我走后把水煮肉片全吃光了!”虽然房间里开着空调，狄小杰还是不断在擦汗。
艾嘉莎却说：“不是这样的!虽然那饭盒是空的，但我能够看出来，饭盒里面的汤汁已经隔夜了，绝对不是新鲜的!应该是那个女人昨天吃剩下的。”
狄小杰说：“那就更不对了!我今天送饭的时候，茶几上什么也没有。怎么会是这样？”
艾嘉莎说：“所以，这里面一定另有文章。可能那间公寓里面，还另有他人。也就是杀害顾洁的真凶!”
狄小杰听了直吐舌头。如果真像艾嘉莎说的这样，那他曾经两次去那座公寓，岂不是相当危险？
艾嘉莎说：“所以我警告过你，让你留心有没有人跟踪你，以防杀你灭口。”
狄小杰一阵感动：“小艾，你真好……”
艾嘉莎翻了翻白眼，并不领情的样子。而这个时候，狄小杰的手机响了。
是餐厅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伙计打来的，语气相当慌乱：“狄小杰，你是不是给了个叫顾洁的顾客送了水煮肉片？那肉片里有毒，那个女的已经被毒死了，警察正在调查你呢。你小心了!”
6.
狄小杰垂头丧气地缩在沙发里。真想不到，那个女人竟然是被水煮肉片毒死的。他的手机响了半天，都是老板打来的，看来警察真的在满世界找他呢。只不过，他们大概不会想到他正在目击者的家里面藏着。
“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不知道那肉片里有毒!”狄小杰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然后，他忽然站了起来：“小艾，我要去调查一下，杀死顾洁的凶手究竟是谁。是谁在肉片里面投了毒!还有，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艾嘉莎睁大眼睛看着他，担忧地说：“这能行吗？或者你去找警察说清楚也许可以……”
“不!”狄小杰打断了她的话。“水煮肉片是我送去的，如果里面真的有毒，我说不清楚的!”
艾嘉莎说：“可是我也吃了你送的水煮肉片啊。我没有事的，所以我可以做你的证人。”
“傻瓜，你是今天吃的肉片，可是那女人是昨天被毒死的。”
“那……”艾嘉莎说，“你昨天还给别的顾客送过水煮肉片吗？”
“没有，”狄小杰苦笑，“你以为每个人都喜欢吃水煮肉片吗？好了，我得走了，时间长了我会连累你的。”
“好的。”艾嘉莎送狄小杰到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狄小杰心如撞鹿，他深情地看着艾嘉莎问：“小艾，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艾嘉莎终于鼓起勇气说：“狄小杰，你欠我的钱……”
狄小杰差点吐出血来。
艾嘉莎说着：“你欠我的钱，不用急着还。等这件事过去你再还好了。”
血终于没有吐出来。
7.
狄小杰回到出租屋之前，先是在附近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个时候人们大多在午睡，所以街道上的人并不多。狄小杰观察了半晌，确定没有可疑人盯梢之后才轻手轻脚打开房门。
一刻不敢怠慢，狄小杰开始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化妆大行动。
他先是翻出一瓶染发剂。这染发剂还是当初他突发奇想给他的宝贝狗染毛的时候买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狄小杰手忙脚乱地弄着。二十分钟之后，狄小杰的头发全黑了。忘了交代，狄小杰前一阵子为了扮酷，把头发染成了黄色，还挑染了几缕红色。所以头发看起来七横八竖的，十分惹眼。
全黑了之后，他开始往嘴巴上粘胡须。这对他来说是一项高难度的技术。这胡须是他跟几个哥们组乐队唱摇滚的时候扮酷的道具，现在也派上了用场。然后，他找出了几年前上学的时候戴的黑框眼睛。又翻出了一套好久都没有穿过的过了时的衣服。收拾完毕，他满意地站在镜子前，自己都几乎认不出来自己了。
第一个目标是上班的餐厅。这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但却是很重要的地方。
餐厅所在的位置是华云大酒店。他装作食客来到餐厅，马上有年轻的女服务员过来递上菜单。
“我要一份水煮肉片。”狄小杰不动声色地说。
他观察着女服务员的表情，看到女服务员的表情果然变了一变，然后，恢复了微笑的表情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这个菜。”
狄小杰装作生气的样子说：“这么高档的餐厅，连水煮肉片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我要投诉你!”
服务员的表情有些尴尬，正要解释什么，狄小杰四下看了一眼，这会儿不是吃饭的时间所以餐厅里冷冷清清的基本没有什么人。狄小杰小声说：“小姐，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但不会投诉你，而且还有小费!”
服务员莫名其妙地点点头。狄小杰小声问：“警察是不是来调查过水煮肉片的事？”
服务员脸色一变，机械地点点头。
“结果怎么样？”狄小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事实上心中又惊又慌。
服务员小声说：“我看新闻报道了。其实我们餐厅的水煮肉片一点问题都没有，是那个送外卖的服务生在肉片里投了毒送给顾客，结果把一位顾客给毒死了。”
狄小杰不敢去看服务员的眼睛，他感觉服务员一定认出了他就是那个送外卖的服务生。警察或者还在这里，还没有走……他尽量镇定地问：“这话是谁说的？”
服务员说：“是我们经理说的。警察不相信，但调查了很久，没有结果就走了。据说是去找那个送外卖的服务生了。”
狄小杰忍不住看了服务员一眼，发现她的眼光很是异样，心里发虚，于是不敢多留，丢下了些钱匆忙逃离了餐厅。
他走出餐厅的时候想，警察怎么这么快就找到餐厅了？对了，送外卖的包装袋上印有他们酒店的名字。狄小杰正在拍脑袋，艾嘉莎的电话来了。
“狄小杰你现在在哪里？你千万不要回家，警察已经知道你家的地址了，他们正在找你。”艾嘉莎的语速很快。
“小艾，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狄小杰奇怪。
艾嘉莎说：“我有个同学在刑警队实习，我问的第一手资料。他不会怀疑我的，因为我是个专门打探消息的记者。况且，我又是目击证人，刑警队长刚才又来烦我了，不过我还是没有透露向我提供消息的人是谁。我说电话打的是办公室的电话，办公室的电话就是个热线，一天会接几百个来电，所以他们不可能调查出什么的。”艾嘉莎停了一下又说：“警察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茶几上那份水煮肉片是没有毒的。”
“什么!这是真的？”狄小杰一阵兴奋，“这不就意味着我的罪名洗清了？”
“别高兴得太早，”艾嘉莎说，“正因为没毒，他们才会真正地怀疑你。”
“这是为什么？”狄小杰又急起来。
艾嘉莎的思路很清晰：“死者的胃液已经提取过，正是吃了昨天的水煮肉片死的。毒药是氰化钾，这个你不会没听说过吧？可是，茶几上饭盒里的汤汁里却是无毒的。所以，可以得出结论：你在昨天向死者送了有毒的外卖，死者吃了之后就被毒死了。而你在今天又到了死者家，换下了有毒的外卖，并且为了某种目的撕下了死者的脸……”
“不!”狄小杰叫道，“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他们有什么证据是我干的？”
艾嘉莎说：“你别急。他们是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你的嫌疑很大。因为公寓的出入口装有摄像头，拍下了你这两天进出公寓的画面。而且可以看出，你今天走出公寓的样子非常慌乱。所以，狄小杰，如果你是清白的，你还是快点找警察说清楚吧。你这样躲避是没有用的。他们发现你故意逃避，更加会认定你就是凶手，你就更说不清楚了。而且他们很快就会通缉你的。”
狄小杰思绪混乱地说：“我知道了小艾，谢谢你。有情况你及时跟我说。”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他忽然想到，警察会查到他手机的位置。于是急忙将手机关机，骑上单车漫无目标地狂奔。
8.
当狄小杰发现他竟然来到了风香公寓时，反倒镇定下来了。
他扔了自行车，不动声色地溜进了公寓。这个时候，正逢下班时间，所以回公寓的人比较多。
电梯里，他听到有人在抱怨：“这电梯越来越不正常了。今天中午我回家，明明按的是8楼，却把我带到了9楼。真是莫名其妙!”
另一个人问：“是吗？我怎么没有碰到这样的事情？你是不是按错了？”
那人说：“怎么会按错呢？我在这里住了两年，想不按8楼都难!”
又有人说：“咱们这里出了凶杀案你们都不知道吗？你们没有看电视新闻吗？13楼死了个女人，被人撕了脸，全是血……”
电梯里一阵骚乱。又有个人说：“我也看电视新闻了!据说是个模特，你们见过吗？我见过几次，长得那个漂亮，没想到……唉，真是红颜薄命呀!是谁害了她？”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狄小杰紧张极了，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狄小杰的肩：“喂，你是谁？”
狄小杰吓了一跳。
狄小杰回头，看到拍他的人是个瘦高的男人。“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出了命案，我们得对陌生人提高警惕!”
狄小杰脑子里一片空白，出于本能地说：“我，我是新搬来的住户。”
“新搬来的？住几层几号？”
狄小杰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这个时候，电梯已经到达十二层了。这幢公寓一共有十五层。狄小杰差点说自己在十三层。狄小杰镇定了一下说：“我住十四层，1404房。”
那个人又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他，但总算没再说什么。十四层到了，电梯门开，狄小杰连忙走下去。这个时候，电梯里除了拍他的这个男人之外，只有一个中年女子。看来他们都住在十五层。耿小杰下了电梯，电梯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那一刹那，耿小杰暗自庆幸：“好险呢，幸亏刚才没有说在第十五层……”
而这个时候，耿小杰站在十四层的楼道里。楼道里很安静，并没有人。每层有六个住户，狄小杰的脚步不禁停留在1404号房前。
也许是刚才对那个高大的男人慌称自己在1404号住，所以下意识才会走到1404号门前。1404号的门关着，看不出来里面到底有人还是没人。
狄小杰退了一步，想离开这里，却是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的气味。
狄小杰蹲下身，发现自己踩在一块很小的油迹上面。油迹被他的鞋子一滑，成了长长的一道。
狄小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拭了一下那块油迹，然后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是那种熟悉的气味。水煮肉片的气味!
狄小杰的脑海里回响起刚才电梯里那两个人的对话：
“这电梯越来越不正常了。今天中午我回家，明明按的是8楼，却把我带到了9楼。真是莫名其妙!”
“是吗？我怎么没有碰到这样的事情？你是不是按错了？”
“怎么会按错呢？我在这里住了两年，想不按8楼都难!”
如果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今天中午送饭居然送到了14层!他记得自己当时发现装外卖的袋子有些漏，于是又补套了一个袋子。这滴油迹也许便是那个时候洒在这里的。
这么说，1404号也住了一个与1304号几乎一样的女人？1404号的女人和1304号的叫顾洁的女人一样，也有一头栗色的长发，也穿深紫色的长袍？
而1404号女人与1304号女人有所不同的是，1304号女人是昨天中午被毒死的，今天中午被人揭下脸皮的。而1404号女人则在今天中午时还是活的，现在死没死不知道，但她在中午当着自己的面，揭下了自己的脸皮!
狄小杰有些兴奋，感觉自己找到了突破口。但同时更大的疑问又袭来：
为什么他给1404号女人送外卖的时候，那女人并没有表示异议？不但没有表示异议，而且还说要他把饭放在茶几上，等这几天的外卖迸完了一起付钱。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哪个人才是真正的顾洁？如果是同一个人，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很可能患有精神病。否则，她又怎么会揭下自己的脸呢？
狄小杰正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猛然间，感觉身后有个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9.
狄小杰毫无防备，被这么一拍，全身一软，险些栽倒在地。这个时候有人拍他的肩膀，简直是要他的命。
他下意识回头，看到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在电梯里拍他肩膀，问他是谁的瘦高个儿男人。
狄小杰想，真正的麻烦来了。
而这样想着，狄小杰的反应还是超快。他抓抓脑袋说：“真糟糕，我的钥匙丢了。”
“噢……”那个人看着他，若有所思。“你说你是新来的，我就来看看你。这两天公寓出了凶杀案，提醒你注意人身安全。”
狄小杰挤出一个微笑说：“死的不是女的吗？我是男的，怕这干什么？”
那个男人很高深莫测地笑笑，然后看着1404号紧闭的房门说：“钥匙丢了？这样吧，我知道离公寓不远的地方有个修锁配钥匙的摊子，摊主是个老头儿，开锁的技术不错。我带你去找一下他。”
狄小杰本来想说不用麻烦了，自己回去找钥匙，好借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又改变了主意。狄小杰不动声色地点头：“好啊，那太好了，不过，真是麻烦你了。”
这个男人自我介绍叫陆冲，是一家公司的职员。狄小杰发现虽然他看起来有些凶，但其实说话还挺温和。狄小杰一时摸不清这个人的城府深浅，于是决定见机行事。
那个开锁匠果然有两下子。不一会儿，看似坚不可摧的门就被打开了，而且配了一把钥匙给狄小杰，不过价钱不菲。狄小杰付钱的时候，心疼得直咬牙。口袋里的钱所剩不多，而且还欠了外债......狄小杰不由想到了艾嘉莎。也许没钱反倒是好事，他迟一天还艾嘉莎钱，艾嘉莎就有充分的理由与他多交往一天了。
修锁匠走后，陆冲说：“那你快点进去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狄小杰说：“好的，真是太谢谢你了。你住几号公寓，我一定去上门拜访致谢。”
陆冲说：“我住1504房。”
狄小杰当着陆冲的面，进了1404房，并且将门关上。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下来，所以如果不开灯的话，昏暗的光线里很难看清楚房间里的情景。因此这气氛更觉诡异。狄小杰既然选择了如此破釜沉舟的行为，只能硬着头皮将门死死关住。他在黑暗中不敢转身，生怕黑暗中有一个女人正站在他背后。
站了半天，只觉脊背发凉，却并无半点动静。这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空间，极度的沉寂令人窒息。
狄小杰似乎听到了陆冲离开的脚步声。他松了口气。刚才之所以听从陆冲的建议找开锁匠开锁，那是狄小杰将计就计。他本来可以逃之夭夭的，但如果逃避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只有去勇敢面对，找到整个离奇古怪事件的破绽，才能够为自己洗清莫须有的罪名。
所以，只能......狄小杰鼓足勇气，深呼吸，屏住气，才将自己的身体转回来。
眼睛却仍然闭着。吐出一口气的同时，也睁开了眼睛。
尽管房间里光线昏暗，但还是一眼可以看出，这个房间正是今天中午自己送外卖的时候闯进的那个房间！家具的轮廓是一致的。那个他放下外卖的茶几就藏在黑暗里，却看不到上面还有没有他送的外卖。
黑暗中，狄小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茶几跟前，看到上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他送的外卖！
难道自己今天中午不是来的这户人家？可是，外面明明有水煮肉片的油迹。狄小杰下意识朝卧室的房间看了一眼。卧室的门没有关，却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这个时候，天色更晚了，客厅里的一切也几乎隐身。还好，家具的轮廓都可以分辨，也许是自己的眼睛适应了这样的黑暗。
狄小杰朝卧室方向走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腿上仿佛捆了千斤重的沙袋。冷汗又冒了出来。他在想，床上会有什么？一个女人的死尸吗？穿着深紫色睡袍的死尸，脸皮被剥下来的死尸......
不！不可能！那个穿深紫色睡袍，脸皮被剥下来的女人的死尸，此刻应该在法医的解剖室才对。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具这样的尸体了！
狄小杰从客厅走进卧室的时间就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他的脚已经跨进了卧室的门。可是，却不能够看清楚里面的情形，连辨认轮廓都不可能。
狄小杰的手在墙上摸索着，触到坚硬的电灯开关。“啪”的一声，房间里瞬间雪亮。
眼睛被强烈的光线刺痛了一下。然而，一直在半空中悬着的心却在这一刻落回原地。
房间里并没有可怕的女尸，连女人都没有。
狄小杰松了口气。可是很快心又被揪紧了。
因为他看到正对着床的地方就放着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面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昨天他在客厅里朝卧室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床，这样的梳妆台，这样的镜子。
那个女人就坐在床上，镜子里反射出她雪白的脸。一双睁得很大的眼睛瞪着他，白眼珠都露出来了。让他毛骨悚然。
心抖了一下。错觉，是错觉......这么想着，狄小杰仔细看了看那张床，上面铺着雪白的床单，并没有半点血迹。
他回到外间，找到电灯开关打开。这里的一切跟昨天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记得昨天来的时候，发现家具上蒙着一层浅浅的灰尘，但现在，家具上则是一尘不染的。
那说明这个房间在他走后被打扫过。是谁打扫的？是那个撕自己脸的女人，还是......
狄小杰感觉自己的神经开始错乱起来。而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惊得他灵魂出窍。
10.
门铃声在这个时候如同晴天霹雳。狄小杰惊恐地望向门的方向。是谁？难道是刚才那个帮他开门的男人陆冲？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对自己的关心难道只出于友善吗？不，狄小杰是不会轻易信任他的。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狄小杰这样想着的时候，站在原地没动。而门铃声依然在继续着。“叮咚，叮咚”，执着无比。
狄小杰深呼吸一下，决定今天干脆破釜沉舟到底。他不顾一切地将门打开，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外面的人，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或者是最怕见到的人。
是两名警察！
狄小杰呆呆地看着他们，透过自己的黑框眼镜。
两名警察看起来都还很年轻。其中一名警察掏出证件在狄小杰面前晃了晃：“你好，我们是刑警大队。我是刑警宋强。现在我们有事情向你调查，希望你能配合。”
狄小杰终于缓过神来，一指沙发：“哦，请坐。需要喝水吗？”这副样子，似乎自己真的是这个公寓的主人。
警察冲他摆摆手，然后坐下。还是那个叫宋强的警察问：“你这个房子是租来的吗？”
狄小杰点头：“是的，是租来的。”
另一个警察已经拿笔在记录。
宋强问：“住多久了？”
狄小杰“实话实说”：“这周才搬来的。”
“哦？”宋强看了看他，又问：“姓名？年龄？职业？”
狄小杰随口编了一套假资料。还好，警察没有让他出示身份证。否则他就惨了。
宋强又问：“这幢公寓今天出了命案，你知道吗？”
狄小杰说：“我听说了一些，不是很清楚。”
宋强问：“你听谁说的？都说些什么？”
狄小杰说：“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听到几个邻居在议论这件事。他们说今天中午13楼有个女人被杀死了，还被剥了脸皮，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宋强问：“你认识这个邻居吗？”
狄小杰说：“我刚搬来，这里的人全是陌生的，根本对不上号。”
宋强问：“那你搬来之后，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吗？或者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狄小杰说：“我每天早出晚归，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宋强这个时候突然问：“今天中午11点至13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狄小杰经常看侦探小说，自己也常写一些，所以料到警察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今天中午的这个时候，我正在书店看书。中间在街上买了一个火烧当午餐吃。然后就又去上班了。”
宋强问：“有人证明吗？”
狄小杰摇摇头。他这样回答，就是想表明并没有证明人。否则警察问他要证明人的话，他可没有大变活人的能耐。
宋强皱皱眉头，问狄小杰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狄小杰说没有了。宋强让他看了笔录然后签字按手印之后就跟另一个警察走了。当然临走之前还交代狄小杰如果有什么新发现或者想起什么事情及时跟他们联络。
警察走后，狄小杰长吁了口气。他能够看出，这两个警察都太年轻，可能是实习生，根本没有什么经验。否则如果来个有经验的老警察，估计三问两问就非露出破绽不可。还有，他们竟然没有看出来自己就是送外卖的那个人！难道自己的化妆技术很高明吗？狄小杰擦擦汗，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或者说有了一种预感。他打开房门，楼道里的灯亮着。他蹲在门前，寻找那块油迹。可是地面上竟然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了！
刚才他试油迹时用的那一小块面巾纸当时被他丢在地上，这会儿也无影无踪了。
是谁抹去了痕迹？不应该是公寓的保洁员，保洁员一般不会这个时候上班的。
那就剩下两个可能了。一个是那个身份可疑的瘦高男人陆冲，另一个可能是警察。只有他们来过这里。
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后者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性。
不过，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呢？躲在暗处布置一切的人，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11.
狄小杰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决定在这里守株待兔，今晚就在这里住下。除了这里，他没有别的去处。外面的警察在抓他，家不能回，只能留落街头。所以暂且待在这里也许是最佳的选择。警察应该不会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安安稳稳待在离杀人现场最近的地方。
可是当他刚要将门关上时，忽然发现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人影一晃又不见了。
那个人影的动作虽然极其轻盈，但在狄小杰看来不亚于闪电令他惊骇。虽然只是一晃，狄小杰还是看到那个人影穿了一件深紫色的长袍，那是半截衣袖，一甩，就隐没在走廊深处。那里是步梯的位置。
狄小杰按捺住紧张的心情，轻轻地跟了过去。
他走到步梯间门口，轻轻一推，把步梯间的门推开了。
他的脚步声触动了声控开关，步梯间的灯亮了。灯泡的瓦数并不高，因此光线并不十分明亮，而是幽幽的。
而就在这幽幽的光线下，步梯间里似乎并无异常。没有人，也没有声响。
狄小杰尽量使自己的脚步发出最小的声音。他三下两下便踩着楼梯跃下了半层楼。
他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因为他一拐弯，就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在离他大半层楼的位置上。
那女子就穿着深紫色长袍，一头栗色的长发垂在腰间。她似乎听到了狄小杰的声音，所以停了一下便又向下走去。她没有回头，步态极为轻盈，脚下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
难道这就是那个女鬼？狄小杰虽然壮着胆子紧追不放，但感觉腿上的肌肉在剧烈地跳动着，随时都会令他的脚步变形而一脚踏空。
那个“女鬼”又下了几阶楼梯，来到十三层。她一推步梯间的门，人闪身便走了出去。
狄小杰跟在她身后，也出了步梯间。
然后狄小杰看到那个“女鬼”就站在1304号房门前，似乎并没有用钥匙，而是一伸手便将那扇门打开。
然而，“女鬼”进入房门之后并没有将门掩上。那扇门半开着，似乎就是有意在等狄小杰进去！
狄小杰止住了脚步，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扇半掩的房门。要不要进去？这显然就是一口陷阱，当着狄小杰的面布置的一个陷阱。如果进去，岂不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可是想想自己的处境，其实就是一只走上绝路的羔羊。没有人来拯救他，能拯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想到这里，狄小杰的心一横。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得有英雄气概一些。这个时候，狄小杰心情澎湃，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要闯入敌人死穴的英雄。这个时候他想，自己的祖先狄仁杰若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兴许可以欣慰一些吧。
冥冥中的祖先给了他无穷的力量。狄小杰大踏步走向狰狞可怖的陷阱，一脚踩了进去。
12.
屋子里竟然没有开灯，所以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走廊里传过来的光线很有限，也无法让狄小杰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为了让自己真正地破釜沉舟，狄小杰索性将门关上。然后，他摸到了电灯开关，打开，房间里瞬间亮了起来。
狄小杰看到这一切怔了怔。这房间里的布局、家具竟然跟1404房如出一辙!一样的家具，一样的茶几。只是，茶几上空空如也，并没有饭盒，无论是装着饭的还是被吃空的。
不用说，那只饭盒是被警察拿走了。他们的化验报告表明那只饭盒是无毒的。
而这个时候，狄小杰又一次开始迷惑起来：自己今天中午进入的到底是哪个房间，是1304号还是1404号？
头也开始痛起来。狄小杰又拍了拍脑袋，就像拍一个各种颜色掺杂起来的油漆桶。越拍越是混乱不清。
客厅里并没有人。刚才进来的那个“女鬼”呢？她在哪里？在卧室里面吗？
狄小杰向卧室看去，却见卧室的门是关着的。那个“女鬼”一定是在里面了！
狄小杰走到卧室门前，手推向卧室门的那一瞬间，就像放电影那样，卧室门上似乎闪过了卧室里情形的种种可能。
也许，画面像他中午送外卖的时候看到的那样，那个穿深紫色睡袍的女人背着他坐在床上，床前梳妆台的镜子里反射过来她一张雪白的脸，以及脸上一对骇人的瞪圆的眼睛。然后，那个女人轻轻一抬手，就将自己的一张脸皮撕下来......
哦，不！冷汗又开始往外冒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个女人是个女鬼无疑。
也许，那个女人并不是坐在床上的，而是躺在床上的。她穿着深紫色的睡袍。睡袍很长，没至脚踝。她的脸......她已经没有脸了，脸上只是血乎乎的肉，一张脸皮搁在旁边，周围全是血……
不！也不会是这样！这个场面是艾嘉莎看到的凶杀现场。而那个死去的女人已经被警方运走了。所以，他绝对不可能看到这样的场面。
可是，他亲眼看到的走进这套公寓的女人呢？所以，现在她是女鬼也许就是唯一的解释了。
狄小杰甩了甩脑袋。不能多想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形自己此刻都要面对。于是鼓起勇气推开卧室门，之后却是愣了：屋子里不是他所幻想的第一种情形，也不是他所幻想的第二种情形。事实上，卧室里根本没有人！更没有所谓的鬼。只是，借助外间射进来的光线，狄小杰发现卧室里的布局跟1404房的卧室是一样的。
而且，白色床单上那大片大片已经凝固了的鲜血，提示着他这里的的确确应该是凶案的现场！
狄小杰忽然想到什么，又折回外间，仔细看了看那些家具，发现那些家具看起来都是干净整洁的，也不是中午看到的蒙着尘垢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呢？那个女人呢？
狄小杰又搜索了厨房和卫生间，甚至是阳台，还是没有人。他想那个女人一定是藏在某个角落里了，于是又在每一处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那个女人呢？莫非她真的是鬼？只有鬼才会这样神出鬼没的。
正当狄小杰苦苦思索的时候，让他心悸的门铃声又响了。
“叮咚！叮咚！”
会是谁呢？这一次按门铃的人会是谁？
13.
狄小杰走到门后，将手放在把手上，犹豫着开门还是不开门。终于，强烈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强烈的恐怖感，狄小杰将门打开。
外面站着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那个人长得很黑，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手里提着一只很大的箱子。
“你是？”狄小杰疑惑地看着他。
“先生您好，我是家电维修中心。请问您家的空调是不是坏了？真不好意思，这两天天气猛然热了，要求修空调的客户很多，所以我们前天接到了您的电话，今天这个时候才赶过来修理。给您造成的不便希望您能谅解。”
那个人客气地说着，狄小杰猛然清醒过来了。他说：“您快请进吧。空调是坏了。”
家电维修工走进房间，直奔外间那台柜式空调。他对着空调摆弄了半天，又去看挂在阳台上的室外机，然后对狄小杰说：“是管道出了些故障，我马上就处理。”
二十分钟后，狄小杰所处的这间1304房的空调开始正常运行了。温度马上降了下来。狄小杰付维修费并在维修单上签字的时候问：“这张维修单能不能够一式两份，其中一份给我，好证明今天这个时候你给我修过空调？”
家电维修工愣了一下，然后同意了狄小杰的要求。
家电维修工走后，狄小杰坐在沙发了思索了整整十分钟，然后用这套公寓里的座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艾嘉莎的。
艾嘉莎听出来是狄小杰的声音之后，亦喜亦忧。她说：“狄小杰，你千万要小心，关于你的通缉令已经下发了。你在哪里？如果你抗不住就去自首吧。哦不对，不是自首，因为你是清白的。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主动找警察说清楚。”
狄小杰却说：“小艾，我问你，你中午去1304公寓的时候，空调开没开？”
艾嘉莎说：“应该没开啊。如果开着，我会注意到的。”
狄小杰问：“小艾，你当我是朋友吗？”
艾嘉莎顿了一下问：“狄小杰你怎么了？我当然当你是朋友。你看，我都不催你还钱。真正的朋友哪里有催人还钱的……”
狄小杰听到艾嘉莎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苦笑了一下说：“好，小艾，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现在你再打我们酒店的电话，再要一份水煮肉片……”
狄小杰没有说完，小艾就叫起来：“我不要！绝不！我不要再吃那令人作呕的肉片了！……”
狄小杰又是苦笑：“小艾，你只要打个电话叫人送一份水煮肉片就行了。你放心，就算你想吃我也不会让你吃的。你记住，千万别吃我们酒店送来的任何东西。”
艾嘉莎问：“可是为什么要我这样做？你发现什么了？”
狄小杰说：“电话里不宜多言，你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艾嘉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好吧。小杰，我现在就打电话。你多多保重。”
挂了电话，狄小杰感觉晕乎乎的。艾嘉莎第一次叫他“小杰”而不是“狄小杰”，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待捕的羔羊，而是一个征服美女的骑士了。而这个美女，是来拯救自己的天使。
14.
狄小杰想既然已经不再是羔羊，那么自己就应该立即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陷阱了。
可是，当他想打开门锁出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门锁怎么也打不开！
狄小杰再一次心慌意乱。他试图用各种方法打开这把锁，却发现这根本就是徒劳――门已经被人在外面反锁上了。
是什么时候被锁上的呢？狄小杰回忆了一下，一定是自己刚才给艾嘉莎打电话的时候。狄小杰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责怪自己太粗心了。
现在怎么办？
狄小杰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在房间来回转了几圈，来到了阳台上。
借着外面路灯的光线，他仔细地观察地形，发现阳台外面有一根粗大的排水管。排水管外壁有一个个突起和凹槽，如果顺着这个管子，胆大的人是可以爬上或者爬下的。
狄小杰这个时候已经坚信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女鬼。那个女人刚才一定是在这里逃掉的。
可是，这里是十三楼啊。只有电影里的蜘蛛侠才有这么敏捷灵巧的身手吧。自己能行吗？
夜风吹来，狄小杰膨胀的脑袋开始清醒起来。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瘦高的，自称叫陆冲的男人。
他说自己住在1504号房。
而顺着这根管道，理论上是可以在1304、1404、1504三套公寓里面来去自如的吧。
狄小杰忽然鼓起了勇气。他回到房间里面找到一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长长的尼龙绳，将尼龙绳的一端牢牢地捆在自己的腰上，另一端捆在阳台的栏杆上。
狄小杰也要做一回蜘蛛侠！
在一个人陷入绝境的时候，往往可以爆发出意想不到的潜能。
狄小杰的第一步虽然胆战心惊，但还算稳。他回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爬树时的情景，身体紧紧贴着管道，手脚并用，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爬。
是的，向上爬。第一站便是1404号房。
去1404号房有两个目的。一是也许那会是一条出路，唯一的出路。也许那个门是可以通行的，自己能够从那里离开这幢公寓。二是也许再次回去，即使不能够出去，也可以发现更多的蛛丝马迹。或者，他可以再次从1404号房顺着水泥管到达1504号公寓。会一会那个陆冲。
当他终于大汗淋漓地登上1404号公寓的阳台时，狄小杰险些都要欢呼出来。他觉得自己飞檐走壁的样子简直帅呆了。可惜艾嘉莎没有能够亲眼见到他的壮举，否则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甚至会崇拜自己的！
狄小杰有些遗憾。但他想自己是有机会亲口告诉艾嘉莎这一切的，经过自己的渲染，一定能够达到同等的目的。
狄小杰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这些问题。他推开阳台的门进入了房间。他发现房间还是他刚才离去时的样子。而且，让他无比激动的是，1404的房门居然可以打开！
狄小杰的衣袋里还装着修锁匠给他配的那把钥匙。可是他不再需要它了。他不会再只身回到这该死的房间了。那个从外面将他反锁在1304号房间的人大概没有料到他能够爬到1404号吧。但如果他（她）随后发现，再采取措施，狄小杰就插翅难飞了。
这个时候是应该果断地离开公寓，还是……
15.
如果狄小杰在这个时候选择做逃兵，那狄小杰就不是狄小杰了，就不配做狄仁杰的第三十六代孙了！起码狄小杰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我们脱胎换骨的狄小杰这个时候选择了勇敢地向上――他要到1504号房，会一会那个叫陆冲的家伙！
门铃响的时候，狄小杰有种报复他人的快感。想想刚才自己在房间里听到门铃时魂飞魄散的样子，再想想现在里面的人的反应……
所以，当门开的时候，狄小杰微笑地看着大吃一惊的陆冲。
陆冲很快便镇静下来。他微笑着问：“兄弟，有事吗？”
狄小杰说：“我有点儿事想问你，不知道你是否方便。我可以进去吗？”
陆冲想了想，点点头：“当然。”
谢天谢地，1504号公寓的布局与家具跟1304房和1404房是不一样的。
狄小杰跟着陆冲进去的时候，眼尖的他一眼看到陆冲背后的衣服上粘着一根女人的长发。
那根头发实在是很长，所以粘在陆冲白色的衬衣上非常扎眼。
狄小杰一伸手，拇指和食指捏起这根头发，向回过头的陆冲问：“这是什么？”
陆冲一看，表情瞬间有些失控。但他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问：“啊？这是什么？”
狄小杰打量着陆冲。这家伙身形瘦高，皮肤白晳，如果穿上一件深紫色的睡袍，再戴上一头栗色假发的话，那么狄小杰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就是那个叫做顾洁的女人的鬼魂。
狄小杰不禁发问：“老兄，做女鬼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陆冲又是一惊，但马上笑了：“我真是小看你了。原来你都知道了。那也好。其实你不知道，有的时候明白一点还不如糊涂一点好。”
“为什么呢？被人冤枉的滋味你大概没有体会过吧。”狄小杰的怒火开始上攻。
陆冲又是一笑：“可惜，即使你已经知道是我害了你，你还是无法洗脱自己的罪名。警察已经知道你在这座公寓里了。但他们现在不会上来抓你的，因为害怕伤害无辜。他们只在下面守着。所以，你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狄小杰一把抓住了陆冲的衣领：“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陆冲说：“我没想害你。只不过你比较倒霉而已。打什么工不好，便要去送外卖。”
狄小杰说：“你知道顾洁订了一周的外卖。于是就将计就计，在水煮肉片里投了毒，害死了她。然后第二天中午我来送外卖的时候，你改动了电梯的设置，又更换了门牌，令我走进了1404号房。你却躲在那里装神弄鬼，吓跑了我。令我以为是这里闹鬼的同时，又陷害了我。而且，警方一旦抓到我，也绝对不会相信我所谓见鬼的‘疯话’。他们甚至会以为我是凶手心中有鬼，所以产生了闹鬼的幻觉。你这个计划真是太绝妙了！”
陆冲向狄小杰竖起了拇指：“不错！就是这样的。你的分析完全正确。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胆大，回到这里来调查这一切。”
“所以你继续扮鬼来吓唬我是吗？可惜你的招数露出了破绽。”狄小杰这个时候，颇有几分狄仁杰的风范。
“可是，你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警察已经在下水道里发现了丢掉的有毒的水煮肉片。我刚才看电视了，通缉令上是你的名字。你的化妆虽然很像，但瞒不过我的眼睛。你一进公寓我就发现你了。我已经让人匿名给警察打电话了。他们现在就守在楼下。但如果你长时间不下去的话，他们迟早会上来抓捕你的。”
狄小杰尽管表面上很镇静，但听了陆冲这些话，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他想了想说：“好吧。既然你这么希望警察抓到我，那么我现在下楼就是。”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从陆冲的眼皮底下离开了1504号公寓。而陆冲平静地看着狄小杰离开，无动于衷。
狄小杰出了1504号公寓，快速跑进步梯间，边跑边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开机，给艾嘉莎打电话。
艾嘉莎那边说：“小杰我正在急着联系你呢。我现在在警察那里……”
狄小杰一惊：“什么？”想想不对，立刻关掉了手机。
手脚都有些颤抖了。艾嘉莎在警察那里？还在急着联系他？天啊，艾嘉莎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亲爱的艾嘉莎，你害惨我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狄小杰听到一声惊雷般的声音：“狄小杰！不许动！举起手来！”
狄小杰猛一回头，发现步梯间下方的楼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他一惊，想往上逃，一看，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冒出了一个警察，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着自己。
狄小杰崩溃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管会不会损害祖先狄仁杰的尊严，几乎哭了起来。“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凶手就是1504号公寓的那个男人，叫陆冲……”
警察根本不理会他的喊冤，两名警察一同蹿上去，只是几秒钟的工夫，冰冷的手铐已经戴在了狄小杰的手腕上。
模样狼狈的狄小杰被两名警察顺着步梯一直带下楼。两辆警车停在公寓楼下。狄小杰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押上警车。狄小杰第一次坐警车。他终于知道坐警车的滋味，那就是死亡的滋味。
16.
充满死亡味道的警车飞快地在夜色中奔驰着。车上，正当狄小杰在感叹自己的大好青春就要被白白葬送的时候，押送他的警察接了个电话，接的时候连连点头，挂断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狄小杰的手铐，并且连声说“对不起，是我们搞错了。”
狄小杰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心情就说：“没关系，没关系……”一连说了十几个没关系，搞得几个警察大眼瞪小眼。
警察说：“即使搞错了，你也要跟我们走一趟。把整个事情彻底搞清楚。”
狄小杰连连答应。他当然想把整个事情快些搞清楚。
在刑警大队，狄小杰看到了艾嘉莎。
艾嘉莎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旁边还有半杯水，看来待遇很不差。
她还是那样漂亮，但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全是茫然，看了狄小杰半天才大叫：“狄小杰！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差点没有认出来你！”
狄小杰心中原本因为见到艾嘉莎而绽放的朵朵心花瞬间便枯萎了。他失望地想：完了，自己在艾嘉莎眼中的形象彻底完蛋了。证据是她又叫自己“狄小杰”而不是“小杰”了。
可是艾嘉莎很快又说：“小杰，你真神，你让我打的那个叫外卖的电话救了你自己。”
狄小杰的心脏已经无法承受再次从大悲转为大喜的负荷了。
一名警察说：“你好，狄小杰。我叫董渊，刑警大队队长。首先要向你道歉。让你承受了不白之冤。”
狄小杰一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说：“现在不是向我道歉的时候。你们快点去抓坏人吧。他才是真正的凶手，自称叫陆冲，他应该还在1504号公寓。他人长得瘦高，皮肤很白，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董渊有些惊讶：“狄小杰，你怎么知道的？”他边说着边命令着下属快快行动，重返风香公寓捉拿真凶。
狄小杰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艾嘉莎，暗想，梦想的时刻终于到了。
狄小杰喝了一口董渊递上来的水，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当然，重点便是“蜘蛛侠”那一节。
看到艾嘉莎的嘴唇张成O型，眼睛里全是崇拜之意，狄小杰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狄小杰讲完，董渊忍不住说：“狄小杰，你够智勇双全的，可真是个做刑警的好材料！”
狄小杰脸一红，这个时候艾嘉莎大声说：“董警官你不知道吧？我们小杰可是狄仁杰的第三十六代孙呢！做这些当然不在话下！”
狄小杰的脸更红了。特别是艾嘉莎的那句“我们小杰”，让他都快幸福死了。
这时董渊笑呵呵地说：“狄小杰，现在你该听听艾嘉莎的精彩故事了。
17.
艾嘉莎挂断狄小杰的电话之后，便按他的意思给华云大酒店的餐厅打了一个电话，要他们立刻送一份水煮肉片来。
那边开始有些支吾，但似乎找不到足够的理由拒绝，于是答应马上送一份水煮肉片来。
等候的时间似乎有些长。过了整整四十分钟，送外卖的人才姗姗来迟。
是一个模样普通的服务生，年纪看上去跟狄小杰差不多大。
那份水煮肉片依然是香辣诱人，但艾嘉莎看着这份外卖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兴致来。
可是就在服务生离开不到两分钟的时候，门铃又响了。
是两名警察。其中一名便是董渊。除了两名警察，还有就是那个送外卖的服务生。
另一名警察显然懂得查毒技术。他当场给这份水煮肉片做化验，查出里面有剧毒的物质氰化钾。跟毒死顾洁的毒药完全一样。
这个送外卖的服务生叫做陈永。他一听菜里有毒便被吓了个半死，连声说跟他无关。
然后，他在董渊的问话下仔细地回忆了刚才送外卖的整个过程。
陈永想起来，异常出现在半路上。当时天已经晚了，有段路很黑，陈永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一不留神被另一辆摩托车给挂了一下。那份盒饭当时掉在地上。
摩托车的车主主动跟陈永道歉，并且帮他拾起那份外卖。现在想想，当时路很黑，如果那个人想掉包，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很明显，这个人想陷害华云大酒店。这一定是陆冲策划的。这么做，无疑是不止要陷害狄小杰，而且还要陷害华云大酒店。
听到这里，一名不太知情的警察问道：“可是，陆冲怎么知道艾嘉莎订这个外卖呢？”
董渊说：“据我们勘查，华云大酒店的订餐电话被人窃听了。我们发现后并没有拆除窃听装置，而是放长线钓大鱼，看他们还会有什么样的行动。”
狄小杰问：“可是，你们怎么那么快就抓到了陈永呢？”
董渊说：“我们调查了那几天在华云大酒店叫外卖的所有顾客，发现其中一名顾客竟然就是现场的第一发现人艾嘉莎。”董渊看了一眼艾嘉莎然后接着说，“而且我们那时也对华云大酒店的订餐电话采取了窃听，当听到艾嘉莎再次订水煮肉片时，知道那里面一定有文章，所以就赶了过去。而陈永送去的有毒的水煮肉片则恰好澄清了你是无罪的。”
艾嘉莎插话：“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陆冲这次是多此一举。这个人好可恶，竟然要趁机对我下手！”
狄小杰忽然问：“陆冲抓到了吗？”
董渊打了个电话，然后说：“第一批人已经去了，说已经把陆冲包围了。我准备去现场了。两位大侦探，你们要去观战吗？”
狄小杰和艾嘉莎异口同声说：“去！本大侦探当然要去！”
18．
警车急驰在通往风香公寓的路上。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雨。雨渐渐大起来，“嘭嘭”地敲打着车窗。
董渊在车里又接了个电话，表情十分凝重。狄小杰与艾嘉莎互相看了看，艾嘉莎用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狄小杰，眼神比窗外的雨滴更明澈。狄小杰见状不由吹起了轻快的口哨，引得董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狄小杰吐了吐舌头，再朝艾嘉莎看去的时候，见艾嘉莎冲他扮了个鬼脸。然后，端坐，并且表情严肃。
车很快到达风香公寓楼上。董渊对他们说：“你们就待在车里，哪儿也不许去，知道吗？”
狄小杰正想表示异议，董渊用力朝他们挥挥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你们下去不但帮不了我们，反而会将事情弄糟。”
艾嘉莎却大声说：“遵命！我们会乖乖听董警官话的！不过，你却忘记了我另外一个身份――电视台实习记者。所以，等一会儿抓到凶手的时候，我会做现场报道的。董警官就是我们的战斗英雄，一定要接受我们的采访。”
董渊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后不再多说，跳下警车，隐入雨幕中。
雨太大了。两人在警车里只听得到雨声。除此之外，天地间平静得如同任何一个寂静的夜晚。
约摸过了二十多分钟，雨声似乎小了许多。而就在他们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异常的响动。然后，有许多人杂乱的脚步声。狄小杰几乎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蠢蠢欲动。同车守候的警察打开车窗，向外面张望了几眼，然后说：“战斗应该结束了。”
果然，不一会儿，董渊回来了。他身上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他钻进车里，用没有感情色彩的声调说：“凶手已经畏罪跳楼了。”
“死了？”狄小杰似乎不敢相信。
董渊说：“十三层楼啊，还有命吗？他是从顾洁的卧室阳台跳下去的。他的真名叫林真。”
狄小杰听了这话，猛然打开车门向外跑。跑了几步，听过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艾嘉莎竟然也跟着他跑过来了。狄小杰拉着艾嘉莎的手，两人冒着大雨往前跑着，跑进人群里，看见了林真的尸体。
路灯下，林真趴在又冷又湿的水泥地上，身体已经被雨水淋透。没有看到血，也许是被雨水冲去了，也许是这个人根本没有血。
再或者血是冷的，凝固在血管里，死了，也流不出身体。
艾嘉莎叫来的电视台同事开着车赶来了。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艾嘉莎在雨中开始现场播报。同事为她撑着伞，灯光和摄像机对准她。雨似乎又大起来了。似乎要淹没整座城市。淹没藏匿在城市角落里，却最终无处遁形的罪恶。
艾嘉莎结束完现场播报，想去采访警官董渊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董渊独自站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手里握着一张被雨水打湿了的信纸。
那是一封遣书。林真刚刚坠楼之前写的。
19.
凶手林真在绝笔信里写道：
脸，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张脸。
我用了我的一切换得她那张脸，也因为这张脸失去了我的一切。
所以，在一切结束之前，我必须要回这张脸。虽然我的一切即使这样也无可挽回。
是的，她原本是个普通的女人，普通得甚至有些丑陋。但这是她的感觉。在我心中，她永远都是最美的。
而为了她高兴，我倾了我的所有，为她打造了一张她向往已久的脸。这张脸给她带来最灿烂的笑容的同时，也将我对未来的希望全部毁灭。
她不止变了脸，而且变了心。她不再是她。
她哪儿去了呢？也许原本就不曾存在，存在的只有我的记忆。
但是记忆会带给我痛苦，让我堕入深渊。
看着T型台上崭新的她，像是走在巅峰之上，而我，却在地狱的深渊里煎熬。
她不愿让别人知道我跟她的关系。她甚至搬了出来，搬进了单身公寓里。而这个时候，我仍然在帮她，她的所有家具都是我给她买的。可是，她不知道，我成了她的邻居，甚至邻居的邻居。还买了跟她一样的家具。那是一种复制，复制了环境，却复制不了幸福。
每个夜晚，我都会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蜘蛛侠。从1404号，甚至1504号的阳台爬进她的阳台。
我只是站在阳台上默默地注视她的脸。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这张脸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因而觉得她的整个人对我来说也是陌生的。
但尽管是这样，我也不能容忍她投入别人的怀抱。
我装了许多的窃听器。终于有一天，我听到她给酒店打电话要订一周的水煮肉片。
天助我也。我酝酿了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我找到了一个替死鬼。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找到的替死鬼却是个厉害人物。最终，失败的还是我。
好在我已经得手了。我终于亲手撕下了那张脸。他们可以为脸整容，却永远无法为心整容。
所以，我要自己拯救我自己。
给我一个大雨的夜，让我可以埋葬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