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天空星子稠密,偶尔一声鸟啼好不惬意。
沈千幸被佣人叫去大厅的时候正在绣花,闻言,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立刻冲玲珑使了个眼色。玲珑心神领会,往那丫鬟手中塞了一块翡翠。
“你看我家小姐这才刚回屋没多久,怎么老爷就召她?”
小丫鬟有模有样的把翡翠镯子转了转,随即收在了怀中,趾高气扬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国子监祭酒韩小姐来了,她请小小姐去赏月。”
一个丫鬟就敢用这种语气和千幸说话,可见千幸在家中的地位。沈千幸点了点头,示意小丫鬟可以走了,她倒是没想到自己没去成,韩玥竟会找到家里来。
“小姐,这可不成,您不去我怎么和老爷交差啊?还是请小姐赶紧去吧。”这个小丫鬟千幸有印象,她和沈合钰一向走得很近。
仗势欺人么?在这种家庭这样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了。沈千幸把手中的针线放下,抬手看了看腕子上带着的另一支玉镯,转而把它摘了下来。
千幸站起身走向小丫鬟,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我这总是要梳妆一番的,这是南阳玉做的镯子,你且收下,容我梳妆一番随即便过去可好?”
记忆中那个懦弱的灵魂一直都是这副软绵绵的样子。而现在这个带上面具的沈千幸依旧能很好的演绎曾经的自己。只要她不想暴露,谁都不能找出她的破绽。
果然,还是这副谦卑的姿态更受用,小丫鬟拿过镯子,看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实际上眼底还是闪过贪婪的目光。她装作毫不在意地把镯子戴上。
“行吧,那小姐可要快点,不然老爷怪罪下来——”
“若是父亲怪罪,都是千幸慌乱,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故来晚了。”
沈千幸看着小丫鬟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玲珑走上前刚要说什么,可是触及千幸的眸子,玲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眸子还是那个眸子,黑白分明。只是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丝丝的寒意。与刚刚那个谦卑懦弱的眼神天地之别。现在的神情中多了几分肃杀的狠戾,少了几分奉承的懦弱。
“玲珑。”朱唇微启,玲珑还在愣神之中千幸已经开了口,“方才母亲临终前送给我的镯子丢了,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本来玲珑送给小丫鬟第一个镯子的时候,千幸就像这么安排了,但是奈何那丫头不走,于是千幸便又搭进去了一个镯子。
千幸并不富裕,她的母亲在世时,府中上下虽然不把千幸放在眼中,可是吃穿用度却也不敢怠慢,但是这些东西始终是无法换成银两的。母亲虽然偶尔送给千幸些珠宝首饰,可大部分也都被千幸用来讨好下人了,所以此时她必须想些办法赚些银两。
玲珑轻轻点了点头。
因果轮回,曾经欺负过沈千幸的,她一个不会放过。你看,这就是天命。上一世,沈千幸最后死的不明不白,一世受辱,那么这一世她回来了,带着仇恨与血腥。
谁,都别想逃过!
一盏茶过后,千幸身后跟着玲珑走到大厅。
已经入秋了,格外显得有几分凉意。往日里冷冷清清的大厅中,此刻人声鼎沸。
雕花的梨木椅上坐着沈家的家主沈霄。他旁边站着哭哭啼啼的沈合钰。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怜爱。
“父亲。”
千幸冷眼看了一眼旁边的秦姨娘和沈合钰便收回了目光。有些人,只是看看都都觉得恶心。
“韩小姐请你去韩府,快些去吧,免得误了时辰。”沈霄语气不悦,站在门口的韩玥微微向沈千幸点了点头。
千幸只是看看就明白了,想必是韩玥见自己没去韩府,以为是这两人刁难所以过来沈府要人了,然这样的事情一出,沈府丢了脸面,不论这件事秦姨娘和沈合钰有没有做,沈霄潜意识都会选择相信韩玥。
但纵然如此,沈霄也舍不得罚这两人。
很好。有凉风吹进屋子,带着一丝冷意。可是沈千幸却觉得这冷风似是吹到了心里,吹得一颗心都凉透了。
沈霄和沈千幸的眼神对上。四目相对,彼此看着对方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可是这两人脸上却都没有亲切的表情。
一个带着探究,一个平静如水。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多一秒都是煎熬。如果今天被韩玥点到的人士沈千幸,那么事情又怎么会这么简单。被韩玥拉出了沈家,千幸深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享受着每一寸的自由。在京城生活了这么久,千幸第一次知道夜景的京城可以这美。
长街上不时地有小贩吆喝着,酒楼赌坊这些门口都悬挂着灯笼。护城河的岸边停泊的船只福点着烛火,染得京城就像一座不夜城。
良久,她说:“你方才帮了我,可就是真真的与秦姨娘和沈合钰结了仇,值吗?”
韩玥随意耸了耸肩:“两个旁氏在嫡出面前耀武扬威你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再说我们是朋友,将来甚至有可能成为一家人啊,我自然向着你说话。”
朋友吗?遥想前世,韩玥也是为数不多真心待自己的人之一,只是那时自己看不明白,被旁人三言两语蛊惑,推开了这人。
夜微凉,天上星子明晃晃的,很无趣的赏月,千幸借故先行离开。
韩府花园的小路上,青石砖上印着点点斑驳。一块玉佩安静地躺在那里。
沈千幸伸手拾起,是块上好的白玉,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
“姑娘,这东西是在下遗失的,姑娘能否还给在下?”
沈千幸抬起头,两步远处站着一位少年,十六岁左右的年纪,黑色描金的长衫,袖口处是内敛的卷云纹,头上戴着白玉雕成的朱冠,年岁不大,可是那张俊俏的脸上已经隐隐显出了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
“你是?”
“在下顾辞。”
顾辞,当今皇帝最年幼的二子,京城的二王爷。这人当年千幸是认识的,他们甚至一起谋划过铲除太子党的事情,后来呢?事情败露了,顾辞一人揽下了所有罪责,被震怒之下的皇帝发配到前线充军。再后来?好像就战死沙场了吧。
曾经的记忆和眼前的人脸重合,少年时代的顾辞就已经有了七八分睥睨天下的气势。和当年那个他如出一辙。
“既是你的玉佩,自当物归原主,二王爷下次可莫要如此不谨慎了。”
千幸把玉佩递给顾辞,顾辞接住,指尖相互触碰,顾辞手指带着凉意。
一触即分。
“姑娘留步。”顾辞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千幸,“多谢姑娘今日还给在下玉佩,这块玉佩对在下非常重要,在下无以为报,若是姑娘今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来宁安府找我,我定全力相助。”
说罢,沈千幸手中就被硬塞进了另一块玉佩。依旧是白玉的佩子,只是上面雕刻的花样变了。
入手微凉,若是能得到二王爷的相助,今后自己的复仇之路必然如虎添翼,千幸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收下了玉佩。
“二王,千幸知晓王爷金鳞并非池中物,他日必有一番作为,不知二王可否借一步说话?”千幸微微向前一步,挡住了侍者探究的目光。
眸光似水,但是顾辞却看到了最深处那一点冰凉。这人有意思。
“姑娘,这边请。”顾辞的眸子看不出任何的波澜,所有的情绪收敛的很好,硬要说,就算是再世为人的千幸也只能堪堪做到。
对于韩府,顾辞非常熟悉,他与韩家长子,韩文轩是莫逆之交。两人步行百步便到了另一处凉亭。顾辞命令所有人退出十丈远,玲珑起初还不放心,见千幸点头这才退后了去。
凉亭中石桌石凳显得有些清冷,桌上的茶盏里还有温茶。顾辞亲手给千幸斟了一杯茶。这个时候的两人并不认识。记忆中两人第一次碰面应该是在京城的茶楼里,看来因为自己的改变,已经影响了整个生命轨迹的运转。
千幸心里一沉,既然已经开始加速了命运的齿轮,她就没有再停留滞后的权利了。
“姑娘想说什么?”顾辞坐在了千幸的对面,微微勾唇,整张脸如同鬼斧神工,映着圆月,平白叫人心生冷意。可是看久了又会莫名的脸红。
千幸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那道刺人的视线,轻声道:“二王大概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沈家的嫡女沈千幸,我知道二王有意上位,那么,千幸愿助二王一臂之力。”
她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疯狂的执着。顾辞微微惊讶,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竟然拥有这样的眼——那种磨砺过尽,已经毫不在意自己未来的眼神。
顾辞在心里就已经把沈千幸归为自己的同类了。他面上不动声色,淡然的开口:“那么沈小姐能给本王哪些助力?”
沈千幸低低的笑了起来,胸腔的空气似乎不够她大笑了,笑到最后竟带着几分咳嗽。这样一个人早就是什么牺牲都不再畏惧的了。因为没有弱点,所以难逢敌手。
“如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太子只顾玩物享乐,皇上又身体衰微,除了太子,四皇子和九皇子都是才能过人,王爷之中要数二王和三王最有本事。我沈家一直保持中立,但这到底不是个办法,所以千幸愿与二王联姻,倾沈家之力助二王大展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