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知道,沈千幸这是在为她的兄长沈淮安铺路。然而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没有侵犯到他利益的情况下,顾辞自然是不会干涉沈千幸的任何决定的。而且沈千幸此番言辞,受益者更大的其实是顾辞本人才对。哪怕以后沈淮安出人头地,扶摇直上,成为朝廷巨臂,那也是顾辞麾下的战将。
“好。”顾辞没有多说,轻轻拿起沈千幸喝过一口的清酒饮尽,然后站起来给那老伯付了钱银,对沈千幸说:“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沈千幸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上泛着浅浅一层迷人的潮红,那眼中潋滟的涟漪似乎更大了些,显得她此刻面容更加靡丽,叫人见之不忘。
“好吧,雪地腻滑难行,且小心些。”顾辞仔细给她系好了披风,目送她瘦小却不容侵犯的背影随着玲珑慢慢走远,等沈千幸快要消失在夜色中时,顾辞低声道:“轩清,你跟上去,等沈小姐平安回到沈府再回来。”
“是,主子。”轩清抱着剑握拳,擦着雪一路跟了过去。
天气越来越冷了,离开了那摊子暖烘烘的火堆,沈千幸不由自主的抱紧了胳膊,冷得打了个哆嗦。
“小姐可是觉得冷?我们快些走吧。”玲珑催促道。
“无妨,如此小寒不必在意。”沈千幸甚至刻意放慢了脚步,看着黑暗中折射的雪光,鼻息间空气冷冽,反而是让她的心中更加清明起来,脸上的醉意也渐渐淡了下去。
“小姐快看,下雪了呢。”玲珑在边上欢快地叫了起来。
沈千幸仰头,一片雪花恰巧飘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很快就化成了一颗小水珠,“是啊,下雪了。”
上一世她受尽痛苦被折磨致死那日,也是这样的纷飞大雪呢。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落了两人满肩。玲珑到底是小丫头心性,看到雪就欢喜得很,却未发现一旁的沈千幸却是眼神越来越漆黑深沉,像极了沈宵发怒时的样子,充满血淋淋的威压。
“嘿,看哥们今儿个运气多好,这冰天雪地的大半夜街上还有这等姿色的小妞在等着,真是老天爷赏的福气呀哈哈哈哈……”迎面走来一个步履踉跄的男人,正淫笑连连地堵在二人身前,笑容那样恶心,一瞧便知脑子里定然都是些下三滥的小心思。
“大、大胆!”玲珑吓坏了,却不敢退怯,强撑着挡在沈千幸面前怒斥道:“我家小姐可是将军府的千金!宵小市井竟敢如此放肆!”
“别说了玲珑,他喝醉了,听不进去的。”沈千幸淡然地将玲珑拨到一边,对于眼前的威胁不为所动,脸上神色脸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是不谙世事的纯稚孩童,但那深沉无光的眸心深处却酝酿着一股极其暴虐的风雪。
“小姐……”玲珑内心其实已经吓坏了,偷偷揪着沈千幸的袖子,急得都快哭了。
沈千幸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看着那满身酒气的男人,淡然地扬声道:“这位壮士,我们只是打此路过,可否行个方便?”说罢掏出十两银子轻轻抛了过去。
那醉鬼显然醉得不轻,连银子都不要,走过来便一把抓住沈千幸的手腕将她狠狠掼到了地上,口中叫嚣道:“老子不要钱,就要美人,你能拿我如何!”
“来人呐!救命呀!”玲珑扯不动这醉汉,便扯开了自己的嗓子拼命着急地叫喊。
那醉鬼嫌烦,忽然发力在玲珑的腹上踢了一脚,瞬间把玲珑踢得没声了,玲珑苍白着脸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沈千幸的眼睛都红了。
同样是一个大雪天,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侮辱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给过机会,你不要,找死!
沈千幸脑中全是上一世那些极致悲怆的痛苦回忆,令她痛不欲生却也愤怒滔天,她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摸到雪地中的一块青砖,狠狠抡过来,碰地砸到这醉鬼的脑袋上,血花四溅!
那醉汉连喊都没喊上一句便被砸懵了,一脑袋血地摔在一旁。
沈千幸的脸上都溅了不少的血珠,映衬着她此刻的神情,仿佛是从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不过话说回来,她可不就是死而复生从地府返世的恶鬼吗!
又一下!沈千幸沉默地咬着牙,再度抡起青砖用力砸在醉汉的脑门上。
“沈小姐!”原本正要出手的轩清忽然见到沈千幸的反抗,正打算默默隐了,却见沈千幸有将人活活砸死的迹象,连忙上去阻止,“这等见不得光的事,让属下来就行了,莫脏了小姐的手。”
沈千幸的眼神何其平静,她只是漠然地看了轩清一眼,便丢掉了手中的青砖,转去看玲珑,“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只要小姐无事就好。”玲珑两眼含泪地摇摇头,连声音都弱了不少,显然是疼得狠了。
“剁了他的左脚,再将他丢到府衙去!”这句话沈千幸几乎是咬着牙根儿说出来的。
他是如何踢了玲珑一脚,她便剁碎了拿去喂狗!
“是。”轩清抽出腰间佩剑,轻描淡写地挥下,一道血线立刻从醉鬼的右腿膝盖处炸开,然后整条腿都被砍了下来。
那醉鬼显然是被沈千幸砸得丢了半条小命,受了这样的伤势都没把他痛醒过来。
沈千幸脸色阴沉,将玲珑扶起来后也未再理会那倒在地上的醉鬼,空气里的血腥气徒然暴涨,沈千幸扶着玲珑道:“我们去看大夫。”
“不用了小姐,我们还是快回府吧,奴婢无事。”玲珑揉了揉肚子,呼吸慢慢缓了过来。沈千幸见她似乎是真的无事,便点了点头,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回去了。
轩清也没有再重新隐到黑暗里,而是一直默默跟在两个姑娘的身后,身上气息沉重,踩在雪上竟连一丝声音都未发出,可见功力之深厚。
只等到了沈府,轩清才抱拳道:“轩清告退。”
“多谢了。”沈千幸淡淡道。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鸦翅般的长睫地合在了一起,她看着轩清渐渐远去的背影,回想混乱的上一世……顾辞夺位失败,乃是国之阶下囚,当时他身边尚且有一个忠心护主的高手,其功力之绝然江湖中都难得一见,想必就是轩清了吧。
很好,路都是让人铺出来的。
将沈千幸送回沈府后轩清又折回了原地,抓着醉汉的右脚将他拖去了府衙,一路上的血迹也都很快让纷飞大雪掩埋了。
几日后玲珑从外头回来,给沈千幸带了些小零食来,有拨了拨她脚边的银萝炭,说道:“小姐,前几日冲撞小姐的那个人死在牢狱中了。”
“死便死了吧。”沈千幸膝上盖着厚重的狐裘,坐在廊檐下手中翻着账本在过目,神色淡然并不为这个消息所动。口气那样清淡,仿佛在说一只癞皮狗。
“应该是王爷吩咐的吧,王爷真是对小姐上心呢。”玲珑又开始自己臆想自己主子和顾辞的郎情妾意,真是替沈千幸感到高兴。
沈千幸无言,随她去了,她与顾辞间的盟约,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再过几天就是年节了,长街上热热闹闹,连一向平淡无波的沈府都显得热闹起来。院中的几个小丫头在雪地中和小厮们打雪仗,嘻嘻哈哈的声音透着一股几乎快被遗忘的童趣。沈千幸合上手中的账本,看着院中的下人们打闹,时光平静无澜地从指尖一点一点溜走,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唇角早已经勾出了一抹笑意。
忽然一个雪球飞来,砰地砸在沈千幸的脚边。
玲珑皱眉冲那几个下人喊道:“瞎!是没事做了吗,若是砸到小姐我要你们好看!”
那几个下人见状也是惊惧不已,现在虽然是长子沈淮安在掌家,可谁不知道都是沈千幸暗中的雷霆手段的功劳。他们正要下跪认错时,却见沈千幸带着微微笑意说道:“无妨,眼下年节将至,尽着性玩吧,当时莫冻伤了手。”
冬日纤薄的阳光下沈千幸的笑色却那样绚烂。
下人们面面相觑了片刻,复又投入到嘻嘻哈哈的打闹中。
“玲珑你听。”沈千幸闭上眼睛,模样似乎很是享受。
“听什么呀小姐?”玲珑莫名其妙。
“听活着的声音。”沈千幸整个人几乎都快陷进了毛茸茸的披风中,唇边笑意盈盈,在此刻她仿佛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女孩,无需有所顾忌。
“沈小姐,王府的人来过了。”一道黑影从墙上翻下来,直直地单膝跪在沈千幸面前,手中奉着一张刺了鎏金的便笺。
那日被一个醉鬼冲撞后,顾辞就拨了一名暗卫整日整夜地守护在沈千幸周围,但凡有些动静,暗卫便会现身,但平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这么一个高手,最多就是给沈千幸和安亲王府间传一传信件往来。
沈千幸伸手接过那张桃红色的信笺,随意扫了一眼,淡淡道:“你且去回了王府的人,年节戌时千幸定当准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