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扬回来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裴青青仍然静立在矮坟前，宛若一条血色的孤影。

李风扬走过去，轻声唤道：“夜深天凉，逝者已矣，你莫要太过伤心，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我还能回到哪里去？”裴青青淡漠地问道。

李风扬闻言一滞，紧接着眉头便皱起来，说道：“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了。”

乱凰的一番话，对他的触动很大，他迫切的想要走出去，看一看这天下九州，这诸般大道。

“我早知你有凌云壮志，绝不甘心久留一地，你要走，便早些走吧，但我想留下来。”裴青青转过身，长长的睫毛下，眼睑低垂，眸波流转，她勉力扯起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你的身影是帆，我的目光是流水，多少次想挽留你，终不能够，我知道世间最难得的是懵懂的情谊，更宝贵的却是放手的自由。

李风扬鼻尖一酸，心中发堵，此时此刻，他恨不得仰天长啸。

天上月凉星稀，夜色迷蒙，更添了几分萧索意蕴。

良久之后，李风扬深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正欲开口。

裴青青已然知晓他要说的话，率先说道：“我不会再回去淮楠县城，新县令很快就会到来吧，县衙也会新建，而我不愿看到。我只想找一个清闲的地方，静静守望。”

“我将一直等待，或许有一天，大哥会回来，而你，也会回来！”这句话，裴青青没有说，而是选择放在心底。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李风扬牵起裴青青的手，大步向前走，冷月当空，他却蓦然高歌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高亢，气势昂扬，不知不觉将万千愁绪都冲散不少，裴青青不禁跟着吟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李风扬带着裴青青，两人绕过困龙山，穿过一片绿油油的田野，便依稀见到一座小镇，沉睡在夜里，几盏朦胧的灯火，轻轻摇曳。

迈入小镇，走在宁静的街道上，手指划过大榕树粗糙的树皮，摘下一片青绿的树叶，边走边把玩着，不一会儿，就来到小镇的东面。

李风扬指着砖白瓦红的大宅，笑道：“往后，你便住在这里吧，我想生活在此的爷孙俩会很乐意你加入他们的。”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大宅里忽地亮起白昼般的灯火，以及女孩的欢呼声：“是大哥哥吗，是大哥哥来看宝儿啦！”

………………

苍山之上，一道身影蜷缩在乱石中间，瑟瑟发抖着，段阳衣衫褴褛，灰头蓬面，双目毫无神彩，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着，不知在呢喃什么。

段阳是御剑门中唯一的幸存者，虽然侥幸活下来，却也经历了大恐惧。觉醒乱魔烙印而如疯似癫的裴元霸已经在他的灵魂上刻下深深的印记，再难磨灭。

他的手攥地紧紧的，握在一起，手心都是冷冷的汗水，浸湿了手中的小册子。

“不要，不要啊！”华丽的建筑倒塌，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惨死，灼热的鲜血溅到脸上，模糊双眼，一幕幕惨烈的画面如梦魇般，在段阳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他的身体似羊癫疯般颤抖起来，他凄厉地尖叫着，“不要啊啊啊！”

段阳忽地跳起来，踉跄地向前飞奔，他没有目标，没有方向，跑地歪歪扭扭。

“砰！”他猛地摔倒在地，狠狠地啃了一口烂泥，碎石割破嘴唇，裂开一条长长的缝隙，血涌如注，剧痛无比。

段阳凄厉地哀嚎着，尖叫着，他蹒跚盘起，四肢并用，如风般狂奔。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又跌倒多少次，撞断了几颗树木。他的华服早已破碎不堪，他浑身都是磕磕碰碰后形成的伤口，鲜血淋漓。

“啊！”段阳不知不觉跑到了山巅，一望无垠地黑暗映入眼眸，令他心中的恐惧疯狂的滋生，他终于停下脚步，仰天悲吼问苍天：“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柄绿玉剑自段阳袖口飞出，随后自上而下，迅速劈落，一抔鲜血激射而出，宛若要直冲九天。

段阳惨嚎，双膝一软，痛地直接跪倒，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就在刚才，绿玉剑斩，他的下身掉落了一样不知名的物事。

在剧痛的刺激下，段阳不由得松开手，记载着段家剑诀精髓的小册子落到地上，翻了开来。恰时天际中闪烁起一道惊雷，苍白地雷光照载小册子上，当先页面，八个大字，顿时呈现：“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裴元霸，李风扬，你们给我等着，等着！我发誓，终于一日也会让你们品遍诸般刑，尝尽世间苦，生不如死！”

………………

与此同时，距离段阳并不是太过遥远的一片桦树林中，一个高大壮硕的青年正拖着沉重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裴元霸的模样惨不忍睹，他在蜕皮，老皮之下，却只有模糊到极点的血肉。他的血肉还在腐烂，骨骼在融化，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死意。

但他的双眸十分明亮，坚定而有力，他已然不懈地前行。

“轰轰！”裴元霸的左半边身子忽然燃烧起来，汹涌的红色火焰像是由一朵朵炼化组合而成的，恐怖的高温将虚空都烧到扭曲。

“咚咚！”然而他身体的右半边截然相反，被浅蓝色的坚冰覆盖着，绝对冰寒的气息仿佛要将流转的时光都凝结。

任由冰火侵袭，裴元霸犹如一块顽石，死死地忍受着煎熬，他在蜕变，更期待升华。

“乱魔烙印，三关六劫，难道我连第一关都熬不过吗？”裴元霸忽地重重踏步，驱散烈焰，震裂寒冰，大吼道，“绝不可能！”

深沉的夜色里，裴元霸走出桦树林，回首遥望，随后大步奔向前方，他一路向东，眸子里似乎倒映着一座巍峨如山岳的城池，他喃喃自语着：“江湖路末，然终有一日，天下何人不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