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天气总是凉爽而惬意的。向来不以勤快自居的千墨在这个点通常还在沉沉的睡梦中。可是今天,她却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坐上了洛府派来接她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慢悠悠地行驶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响着,宛若最通俗的催眠曲。而千墨,就在这样的颠簸中,迷离着眼,昏昏欲睡。
坐在她对面的李氏见状,“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怎么跟个小懒猫儿似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呢。”千墨住在浣花坞的七年里,她也曾和洛辰等人前去探望过几回,因此下彼此之间倒是一点也不生疏。
千墨揉了揉眼睛,勉强唤回一点神思,却是撅着嘴抱怨:“舅母也真是的,一大早就拖人家起床,还不说清楚是什么事儿,现在却反过来笑我。”因为不想让他们担心太过,在真正的家人面前,她总是单纯而娇憨的。
“你这张小嘴,什么时候才可以饶人一点!”轻点了一下千墨的额头,李氏笑得很无奈:“若不是太后想要见你,舅母我又何苦来做这恶人!”
“太后?!”千墨的身子僵住,这次却是一丁点的睡意都没有了:“我不过是区区尚书之女,为何会引起她老人家的注意?”上次在凌王府,顾流羽也曾提到过,可那时她并没有太过在意,难道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李氏怜爱地抚着她的发顶,发出一声轻叹:“如果你只是商云哲的女儿,那自然不会怎样。可你同时却还是洛府唯一的外甥女儿啊。”说着,她微微仰起头,眯了眯眼,似是陷入了某些长远的回忆之中:“泠兮当年和泠轩一起,都是在宫中伴读的,凭她的才貌,太后多少会留点心眼儿。而你,是她的女儿,回京之后的声名还那般响亮,太后要召见你,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了。”说完,她低头看了千墨一眼,怒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这孩子,低调也不能低成这个样子吧,居然四艺不精?现在满大街可是无人不知你无能小姐之名了。”
千墨闻言却是低了头,再不言语。她自小看着母亲的遭遇长大,心知有时女子太过耀眼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一心一意地收敛自己,宁愿被人认为平庸无能也绝不解释,只期盼着能过上简单安宁的生活。可谁知自己母亲的影响力竟然如此之大,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机掩饰,她的一举一动还是会被人家盯着,哪怕臭名昭著,她也依旧逃不过世俗的眼光。所谓遗世越俗,逍遥物外,这对她而言,或许当真是一种奢望了吧?
见她情绪低迷,李氏只当她是在担心待会儿的会面,于是笑着开口安慰道:“太后不是一个太过苛刻死板的人,也不会偏听偏信,一会儿见着她用不着害怕,舅母会陪着你的。”
心下一暖,千墨抬头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这才调整了心绪,转头看向窗外。
商府离皇城不算很近,却也算不上远。不到半个时辰,洛府的马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宫门口。
千墨下的马车,抬头打量了一下矗立眼前的金碧辉煌的建筑群,心里却是莫名地涌上了些许疲倦。皇家的人和事,她虽不了解,却也知道那是个烂的不能再烂的摊子,如果可以,她是半点也不想沾染,只希望自己今天能全身而退吧。
“走吧。”李氏打点好一切,拉着千墨的手便向宫里行去。看来,对于这里,她是轻车熟路的。
行行复行行,一路上不知拐了多少弯弯绕绕,千墨才终于到达了今天的目的地——太后寝宫安乐殿。停下脚步,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脸镇定地跨进门去。
“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李氏盈盈下拜,笑容得体,礼数周全。千墨更是依葫芦画瓢,每个动作都是一板一眼,恰到好处,揪不出半点错来。
“嗯,起来吧。”端坐锦榻之上的太后似乎很是满意,言语间也是透着点点亲和,当下就吩咐宫人赐座。
“谢太后恩典。”一大一小又是一礼谢恩,这才不慌不忙地退至一边坐下。
虽然很好奇太后的长相,可没有吩咐,千墨自是垂着头装空气,以她现在的角度,她基本上只能看到太后那一双做工精致的丝履。而处在这深宫大院之中,又哪里由得她行差踏错半分呢。
倒是太后对她颇感兴趣,刚和李氏寒暄了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了一边干坐着的千墨头上:“这便是泠兮的女儿了吧?”
“正是,小女千墨,见过太后。”不等李氏提醒,千墨已是自觉地站起身,出声应下。
那空灵清越的嗓音甚是好听,太后脸上立时就有了笑意:“倒是个乖巧的孩子。来,抬起头让哀家瞧瞧!”
依言抬头,千墨终是有幸看见了这位太后的真面目。一袭赭色缕金祥云纹的织金锦对襟宫装,高高盘起的繁复发髻上只是插了支金步摇,虽然这样,可她整个人却仍旧显得高贵端方,隐隐透露着威严无限。而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容,虽则色衰,却仍带了五成的风韵,昭示着主人曾经的美艳不可方物。总的来说,太后给千墨的印象并不坏,最起码,她没有在她眼中看到这个年纪的妇女特有的精明挑剔,反而是感受到了那让人身心皆是无比舒坦的和善与包容。
同样的,此时此刻,太后也是在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人。千墨在人前的装束从没有变过,一袭简单却不失身份的青色云锦衣衫,毫无矫饰的发髻再加上覆盖额前的刘海,永远是那么不起眼的样子。可太后只看了一会儿便笑出声来,不知为何,李氏竟从中听出了几分隐隐的遗憾:“墨儿是吧?你娘亲当年若是有你的这份心思,而今恐怕也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那淡淡的、甚至带着笑意的目光笼罩周身,千墨却无端地紧张起来,只觉得自己在她眼前简直无所遁形。然而只犹豫了一会儿,她便是再度一礼,声音也是从容无比,了无痕迹:“太后过奖,小女愧不敢当。”
“呵呵,有女如此,泠兮那丫头这辈子也不算是白过了。”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千墨,太后眼里光芒闪动,这一次,却是无比的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