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日后,县上官衙果然前来取画了。剧烈而又急促的敲门声震得书生一阵慌乱,匆匆将惜离的画藏好,再打开那副九天玄女图,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这幅卷轴因为被他丢在一旁太久,才上了一半的颜色与纸张一起已经做旧,让他手上的颜料如何是下不下去了。
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似乎外头的人就要破门而入了。书生心里虽然怕,却还是一咬牙,将那画幅平摊到了桌上,将周遭摆成了正在作画的模样,这才整理好衣服打开了门。
“张生,怎么这个时候才开门。”
门外的人,果然是县衙的小厮。他不满地弹了弹身上的露水,书生这才想起,这几日的雨水很足。见这小厮满脸的不快,诚惶诚恐地让出了一条路来,恭恭敬敬地道。
“对不住对不住。刚刚是在赶画,一时忘神,没有听见敲门声,怠慢怠慢了。”
“什么?那画,你还没完成?”
小厮听的这话,不相信地朝里望了一眼,依稀见着确实有一卷卷轴正瘫在桌上,一旁还放着墨迹未干的笔。
“是,是。小的动作太慢了,误了这位大哥的工。只是……这几日总是画不出好的画来,这才迟迟不敢下笔。得罪,得罪。”
“哼。你若插科打诨了,我才不能饶你。”小厮听罢,斜了他一眼,一脸烦躁,望着那幅远远躺在桌上的画问道:“那你还要几日才能够完成?眼见着县令也在天天催着。”
书生想了想,笃定地回答道。
“三日,三日后,您来取画,或者是在下送过去。”
小厮听到书生卑微的提议,心中一动。看了看已经被泥土污了个彻底的靴子,心中便也默认了书生的想法。
这小子,我还怕你跑了不成?这画可是要上交给朝廷的。
这么一想,小厮颇有威严地点了点头。
只说了一句,“你便快些画出来吧,记住,次品还是烧了为妙。”
尔后,便这么离开了书生简朴的小院。
书生叹了一口气,直到看到小厮走远了,这才敢回身关门。进到屋里来,第一件事情并不是继续作画,竟然是回到了床边,将刚刚藏好的惜离画卷又抽了出来。
一遍又一遍,充满爱意地温柔抚摸着。
……
小厮一路走着,一路咒骂这潮湿的天气。正在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突然从路边窜出来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毕竟是官衙,他先是一惊,紧接着刀便已经出鞘了。
“谁!!”
只见小厮断然一喝,那人吓得赶忙又退后了几步。
“大爷,别心急,别心急。是我,是我啊。”
小厮定睛一看,愣了一下,这才不屑地将刀收回鞘里。
“好你个癞痢头,我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来找官爷?怎么又想去县衙住几天?吃吃牢饭?”
“哎,哎,大爷,您这么说小的我就伤心了。小的这回来,可都是为了您啊。”
小厮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站定之后转头便对他道。
“哦?这倒是稀奇了。倒是我要问问你,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咱们好几次见面,都是因为你这小子偷鸡摸狗吧?”
癞痢头听到这话,脸上现出一丝尴尬。随后却也跟着嘻嘻笑开了。
“大爷,我的大爷耶。咱能不能别说这点陈年往事了?您听我说,小的这次来,可真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哼。有什么就说吧。说得不对,可别怪我无情,正好这几日有人来报官,便说家中时有偷窃,说不定,就是你这小子做的好事。”
小厮眼神一冷,拍了拍腰间的刀,铮铮作响。癞痢头循声望去,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慌忙道。
“大爷,小的的消息绝对准确。就是……”
说着癞痢头便凑到了他身边,一股恶臭飘来,小厮头一瞥,捂着鼻子退后了几步喝止了癞痢头的前进。
“有话在那里说就好。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
“呃,好。好。小的明白,明白。”
癞痢头笑嘻嘻地站定,搓着手道。
“大爷,您啊,是被那个书生给诓了!”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癞痢头说得言之凿凿,这话却并没往小厮心里去,在他看来,那落魄书生真是枉为一男子,懦弱无为不说,全身上下值得令人刮目相看的不过是那画画的技能罢了。
这样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有那个胆子去欺骗他这种带着钢刀拿着令法的人?
想到此,小厮就连回话都懒得。只是冷哼一声,便要往前走。癞痢头见状,似乎有些着急,赶忙上前又拦住了小厮的去路。这样的唐突行径惹得小厮眉头一皱。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官爷,官爷,我的官爷耶!”
癞痢头点头哈腰,好不尊敬。这才让那小厮心中的怒气与烦闷稍微平静了些。
“爷,小的哪里敢拿这事儿诓您?是那书生向天借了胆子,虚报作画进程才是真!”
说着,癞痢头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
“官爷,县令想要拿的那副画,可是要画一女子?”
小厮听罢,眉间一动,却依旧沉默不语。可是癞痢头看得出来,他已经完全耐下性子来等他的后话。
“那画中女子,可是白衣飘飘,一副仙子模样?”
“……那画,果然是做出来了?”
依照癞痢头的描述,确实是九天玄女的模样。小厮却依旧有些将信将疑。
“是啊,做出来了。不仅是做出来了,果然是天仙下凡一般呀。这画中可有神机在。”
“……怎么说?”
癞痢头咧开嘴一笑,一股恶臭又让不自觉上前几步的小厮退了回去。
“呵呵,待今夜,爷跟着小的再去探访一次那书生家,爷您就明白了。”
他的话音刚落,见小厮面有犹豫。立马又补充道。
“爷您放心,这村子人家少。到了夜半,更是没一人出行。不会看到咱们两个的,更别说,知晓咱们两个……呵呵,在一块儿。”
小厮因为被人拆穿了心事,脸色立马一沉。
“别说咱们,你是你,我是我。”
“是,是……”
“……今晚子时,我就在村头等你,若你说得有半句假话。休怪我刀剑不长眼。”
说着,小厮将那长刀拉出刀鞘一半。
癞痢头嘿嘿一笑,无所畏惧,似乎胸有成竹。
“若是 您凭这画发达了,嘿嘿,那日给点小的打赏钱便可。”
癞痢头空手捏了捏,似乎就已经听到了满袋碎银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小厮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