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承勇呆目痴痴地立在一块向外延伸的巨大岩石上。
勇,我狎你老娘子,我看你跳岩,下面是峡谷,我就看着你跳,你个遭凶的,你死了还要做野鬼做厉鬼,收脚迹也没人理睬你这憨不溜湫哈坯戳戳的东西!
岳承勇迷迷茫茫地望着山外,他看到了那条国道线,芳子就是顺着210线国道公路出去的,可她一旦走到外面去,摇身一变,心儿也就飞走了。
勇,算我求你了,真的跳不得哟,你莫球喝喝了,这么高的岩坎,跳下去你狗日的就是一堆血肉糊糊的尸体了,你娘老子难得把你盘这么大——养儿不成器白费鸡吧力!
岳承勇清楚地记得,芳子临走时总是那么可怜的哭哭啼啼的憨模憨样。那时她还差两个月满十六岁,身子单单薄薄,干干瘦瘦的一个女娃儿,他和她一路下山,两人都默不作声,离别之苦深深藏在心中。
呜……,勇,莫犯傻劲啊,呜呜……,我犟卵牛只有你这么个伙伴,你死了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听话啊勇?呜呜呜……
一条山路,上学时两人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但在送别之时,因为各怀心事,走起来却十分沉闷。不知不觉中走到那块光滑明亮的大岩石边,两人都停下了脚步,那是他俩经常歇脚说私话的地方。
勇,你醒醒啊,就是那么个烂货女人嘛,不要女人就活不了哪?不要那种骚p女人还过得自在些!
临别时窝在心里的好多私话,一时反而说不出来了,岳承勇看看山外,又看看芳子,怯怯地小声地问,芳子,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会不会忘了我?
勇,你想开些嘛,土婆娘变成洋婆娘了,还是那套旧行头把子,闭着眼睛整起来一样大的劲,不要还好些,免得养起费力。
在那经常留下爱情私话的地方,芳子也看着山外,也回看岳承勇,噘了噘嘴唇说,勇,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还说这种话,不怕伤别人的心啰?
勇,听我说,这么办,老子回家去提把菜刀,把芳子给你逼来,逼不来,老子一钝刀把她砍了,老子也来陪你跳岩!
上了长途客车,芳子已哭成个泪人儿了,岳承勇久久地拉着芳子从车窗里伸出来的温热的小手,反复地安慰她说,外面不好打工就快点回来,我等着你。芳子也安慰岳承勇,要他好好读高中,她在外面找到工作了,省吃俭用,一定会给他寄钱让他把高中读下去,还要支持他考大学。
岳承勇,你莫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山里的土婆娘出去就成妖精了,有什么了不起嘛,老子才不稀罕呢!
起初出去的芳子,偶尔也有信件寄回,只是地址不详,没法回信;过后,她只是在开学时给岳承勇寄些钱,信却没有了。到了后来,岳承勇高中毕业了,他没能考上大学,她的消息也就在无声无息中完全断了线。
芳子啊芳子,你回来了,也不来看我,你真的变心了吗?
趁岳承勇不注意,犟卵牛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岳承勇,接着用蛮力把岳承勇甩到了刺笆笼里,再骑在岳承勇身上,扯起拳头一顿毛捶。
可怜的悲伤的岳承勇瘫软在地了,这时即使想跳岩,也没那爬起来往下跳的力气了。
过了好久,在确定岳承勇死不成了,犟卵牛就把岳承勇押到他的父母面前,才悻悻地离开,向山的那一边走去。
娘左手抓把苕藤右手拿着镰刀,望望闷躁的天日,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随意地用带泥的手指头,扣出眼角上黄灿灿的眼屎,侧过头看了看岳承勇,蔫巴巴地说,勇哪,芳子回来了,大家都瞅见了,你也不去瞅瞅看?你跟她是自家好上的哆嘛,就差点过门呢,她出去几年,不管啥样子,你也该去问个明白嘛。
爹歇了锄,擤一搭鼻涕,甩到新挖的泥土里,又回手在锄把上抹了一下,象扯广白一样地述说开,寨子里的斜眼表嫂在吹,芳子大变样了,她在外面找了大钱,阔气得见人就发大票子,一张一张丢出去,跟丢树叶子一个样。
岳承勇一脸的愁苦,始终不吭声,精神恍恍惚惚,什么也听不进去。山间的坡地上,好大一块红苕土,半块土已割了苕苗,岳承勇赌气似的一锄挖下,翻起一砖黄色泥土,剔出一根挖烂的流着汁水的红苕,甩在一边的苕堆里。
此时此刻,岳承勇何尝不想见他的芳子?可他真的不敢去,他已经感觉到芳子变心了,陌生了,不再是他的人了。
收了农活回家吃午饭,隔壁的犟卵牛带回芳子的口信,叫岳承勇下午到云雾峡等她,还是那个老地方,她有话要说。
去不去见面,岳承勇心里没底,拿不定主意。在他与芳子同居过的土墙房子里,往昔的记忆历历在目,自搭的松木床上还放着芳子的乳罩、内裤和她用过其它物品,他故意让那些东西长年累月地原样摆着,为的是感受她的存在,让自己的思念变得具体些,看到他所熟悉的芳子用过的任何东西,他都会感到亲切自然,觉得芳子时时刻刻在他身边,而且总觉得芳子随时都会回来,接着以往的美好日子过下去。现在,芳子回来了,却不是直奔他来,而且躲在了娘家,这不得不让他感到心寒。
磨磨蹭蹭犹犹豫豫,挨到太阳快下山了,岳承勇才蔫蔫地翻过山梁,赶到约会地点:芳子已等在那里了。
啊……!芳子,她就是我的芳子!她就是我的朝思暮想的芳子吗?!虽然,岳承勇在心里想她想过千遍万遍,可真见到她时,自己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进入岳承勇视线的,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仙女,可走近了看,千真万确是芳子啊。昔日的瘦小的芳子,从头到脚整个儿脱胎换骨了,原来的模样一点影子也没有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风姿卓约、美艳绝伦的成熟女人,她身上是亮丽的大红时装,那么婷婷玉立,点缀在秋天的山花绿草中,已使群山为之动容,真让人惊奇得不敢近身。他天天盼着每时每刻都在盼着的心上人,真的降临在眼前,他又自卑得无地自容。
很明显的了,岳承勇已经感觉到,芳子表情冷漠,不似从前那么热情大方,竟生出一种人为的隔膜感。
两人距离明显拉开,一个半靠在秋花野草丛边的松树上,一个呆坐在光突突的岩石上,虽说是久别重逢,可这时却是相对默然,芳子守着自己的秘密,岳承勇隐藏着自己的苦恋,竟没人开口说话。
岳承勇木木地放眼山外。远处是迷蒙的天,天外还有天,芳子正是去了那遥远的天边,身心全被山外的花花世界改变了,所以人回来了心还没回到这山里来。
勇,我考虑过了,对不起你,我们不能好下去了。
为什么啊……
我们不合适了。
就因为你去了外面?
是的,我不再是你原来那个小妹妹了,我们之间不可能还有共同语言了,你我还是分手吧。
芳子……
这种变故的出现,岳承勇虽说早有预料,可轮到真正面临这种时刻,他却又难以接受,心头特别空落,感觉是自己快要掉进峡谷了。
太阳下山了,残阳如血,晚霞在天空中迅速变幻,山里山外都是绚丽的色彩,然而在岳承勇眼里,到处都是掩不住驱不散的虚幻。
你真的不要我了?芳子……?
不是不要你,是你我已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不能在一起过下去了。
归巢的鸟儿开始闹夜了。鸟儿还能欢聚相拥,可怜他岳承勇,虽与芳子近在咫尺,心却相距天涯,一点欢乐也找不到。
芳子……你,你不记得我们的初恋了?
记不清了。
那时我们天天相见,从小学到初中,一路上学又一路回家,你的心和我的心挨得那么近,多甜蜜多美好啊……我想吻你,你总是害羞不让我得逞,怕人瞧见,还是我把你带到山洞里,才偷偷摸摸地吻成你。
莫提那些了,都是过去了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初恋都不重要了?她把初恋也忘了!岳承勇心里一阵绞痛,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可是芳子却视而不见,不再为他心痛了。
秋色凝重,暮霭沉沉,树上落叶纷纷,一股潇瑟的秋风吹来,扫得地上的棝叶哗哗作响,岳承勇禁不住打了个冷惊。他知道,他和芳子的爱情不能挽回了。
芳子,你还记得那个溶洞吗?
过了那么久了,谁还记得那些搁在脑后的旧事?
在那个溶洞里,你把你全部给了我,那可是少女最珍贵的第一次啊。
还提那些干啥子嘛?这世界天天都在变化,我不再是那时的芳子了,我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生活,这山里我再也无法生存下去了。
月亮怯怯地升起来了,可今晚的月色显得格外冷清格外惨淡,照在错落起伏的山间,没有一丝儿情调,好让人孤独啊。
勇,你为什么考不上大学?
我努了力的,没得那命,偏科,只是语文还好些,数理化都太一般,主要是我太想你了,我天天想你,分了心思,想你想得最深的时候,整天看小说,高考下来,成绩差得太远了。
不上学了,你也没淘成个什么职业?
这山里能做啥子?山路难走,还不是天天跟黄泥巴打交道,背太阳过西山!
本来应该是共度美好时光,现在却是难熬的分分秒秒,各自牢牢封闭着不能或不愿敞开的内心隐秘。岳承勇蜷缩着身子,双手抱着头,蹲在山岩上,好象凝固成了一尊雕塑。他不知道他的希望在哪里,他曾经幻想过的美好,现在都一一破灭了,他有些缓不过神来。
勇,听我的安排,你的理想不是想当驾驶员吗?我给你一笔钱,扶持你,三万元,应该差不多了吧,算是我给你的精神补偿,你去学驾驶技术,有机会就买辆汽车自己跑运输……只是,你和我……做不成夫妻了,真的,我莫法和你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了。
芳子,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人,你应该明白我爱你是不变心的,没有你没有爱情,我哪唉活啊?
只要你勤奋努力,总可以找到跟你过日子的好女人。
别人的女人,再好我也不要,我只要你!
岳承勇终于强忍不住,竟“呜呜”地哭出声来,那声音沉闷苦涩,幽幽地荡在山间,然而这时却不能打动心上人的心了。
勇,你莫要哭,这是莫得办法的事情,不管咋弄,我都要离开你,我是吃了秤坨铁了心的,谁也阻止不了我。
芳子这么一说,岳承勇哭得更厉害了,仿佛要哭回那飘逝的岁月,仿佛要哭回他曾经和芳子心心相印时的那份真情,仿佛要哭回那无法修复的破碎的美梦。
青山再也不为他们的爱情作证了,月光再也不为他们表白彼此的恋情了,夜鸟再也不为他们共同的理想欢唱了。
勇,你过来,我最后一次给你,从此我不再欠你什么了。
岳承勇缓缓地抬头,泪眼看去,月光下,呈现出一尊赤裸裸的银白色的肉身,那两颗曾经那么熟悉的小奶子变大了,现在熟透了,已丰满得快要爆炸,散发着荡人心魄的诱惑力。岳承勇实在无法抗拒,他扑了过去,双手托起芳子那曾经多次表白过爱情的信物,猛烈地亲吻着,好怕一松手就飞了去……
芳子,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我心里好害怕啊,我们结婚吧!
不!不行的,不可能了,我的心收不回来了。
岳承勇去驾校学会了汽车驾驶技术,帮别人开了两个月短途小客车后,狠下决心自己买了一辆半新半旧的货车,开始跑运输当专业户了。他心存坚定的信念:要争气,要挣钱,一定要活出个人样,他要用实际行动改变自己的落后面貌,他要召回他的芳子。
芳子走得匆匆忙忙,走时是躲着岳承勇的,带着寨子里的小姑娘红苕藤悄悄地下了山,一切都做得那么干净利索,没留一点后患。
芳子足足给了岳承勇三万元补偿费。那天,望着芳子跛脚哥哥送来的一纸包现钱,岳承勇久久地呆立着,照他看来,这是芳子强迫他出卖爱情的价钱,他一点主动权也没有,爱情就那样轻易地被出卖了,他真想大哭,可再也哭不出眼泪了,芳子真的抛弃他了,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他的心好痛,一切都是那么不可触摸,一切都是那么难以把握,他只能眼巴巴任由芳子从他身边溜走,她走得好无情,给他留下的是一个冰冻的感情没法存活的孤独的世界。
芳子不辞而别,岳承勇虽然有太多的怨气,可潜意识中却是按照她指引的方向走上了创业立家的道路,他理解成也许是芳子要逼他成材吧。
驾驶着自家的汽车,跑运输,每天有或多或少的收入来源,日子也就有了奔头,可岳承勇始终念念不忘他的芳子,他每办一件事情,都要想想芳子会不会叫他那样做,那样做了能不能合芳子的心意。创业虽然艰苦,却也难不住他,因为他心中还藏着一线希望,他一定要搞活经济,先富起来,为芳子准备一份厚实的家产,好让她回来跟他过美满幸福的夫妻生活。
岳承勇依然坚定不移地爱着芳子,他的痴心天地可见,自从芳子再次离开他远走之后,他就一直生活在思恋她的梦幻里。
汽车装载着原煤,行驶在又狭窄又多弯的山间公路上,岳承勇手握方向盘,眼睛平视前方,但他总是禁不住思绪纷飞,他想起了他和芳子初恋中的第一次亲吻。
那是上初二的时候,那时杜鹃花开了,满山都是红灿灿的杜鹃花,天空是清新的蔚蓝色,鸟儿从一枝树丫飞到另一枝树丫,两人放学回家,走在幽静的山路上,触景生情,都萌动了潜藏心中的青春激情。迷恋了那么久,岳承勇好想好想吻吻芳子,可芳子总是害羞,她还没被人吻过,怕被人发现。其实,山那么大人那么隐蔽,树荫中只有相恋的一对,哪里会有人看见呢?说了好多好多的甜蜜话儿,说得芳子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了,岳承勇终于把她引到了一个山洞里。那是华蓥山脉中的一个很大的山洞,曾经住过游击队,传说江姐打游击时也在里面住过,至今山里还流传着江姐的一些传奇故事。进到山洞里面,黑不溜秋,神秘莫测,彼此能听到对方胸腔里发出的沉重的呼吸声。黑暗中,岳承勇壮着胆子,拉过芳子,把自己的嘴儿试着贴了上去。芳子心惊胆战,本能地抗拒着,但很快地被岳承勇的狂吻盖住了。片刻后,芳子不再抵抗了,还有点接应。这小小的变化,鼓舞了岳承勇,他紧搂过她,伸手摸到了她的小处乳,芳子慌乱地躲躲闪闪,却没逃脱他那一再偷袭的手。
芳子抽出嘴唇,说,勇,你爱我了吗?
岳承勇喘口粗气,说,当然爱你了,从小学起就悄悄地爱着你了,你还不信我吗?
为了表白爱情的忠贞和永恒,两人在山洞里拉了勾,都说相爱到老,永不反悔,谁变了心谁就是山猪,要长出尾巴来。
可是,转眼之间,一切都成了过去。芳子,你真的忘了我们之间曾经许下的爱情诺言吗?
岳承勇奋发图强跑运输,一个人又是车主又是司机,总有些忙不过来,因此他老是想到要是芳子在身边该多好,有她协助,他就可以少些操心,男主外女主内,他干事业她管小家,那是多么美好的人生景象啊。
在忙碌劳累时岳承勇还容易打发时间,可稍一空闲下来,他就苦想芳子,他实在不能割舍他那份发自内心的对芳子的纯真的爱情。如果仅仅是初恋,岳承勇还能想得开,实际上他俩已经做成了真正的夫妻。
他们是相信了那个传说才去溶洞里探险的。夜晚乘凉摆龙门阵时,山里的老人常常提到传奇人物吴大帅,说是当年北洋军阀吴佩孚吴大帅兵败逃难,流落到华蓥山脉云雾峡一带,随身带来二百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同时也带来一批辎重,其中有大箱大箱的金银珠宝,那是大帅以图东山再起的军资。在一个风雨交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吴大帅派遣一个小分队将那些金银珠宝秘密地藏进了云雾峡的一个山洞里。为了防止泄密,参与藏宝的所有士兵都被吴大帅枪杀了,九盘寨的山民也几乎被大屠夫吴大帅杀光,所以那些金银珠宝具体藏在哪个山洞则是无人知晓,成了云雾峡的一个谜。
由于相信了一个传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岳承勇约同芳子去山洞寻宝。那时初中刚毕业,正是炎热天气,红红的太阳火辣辣地升上天空,他们天真无邪,就那么手牵手从一个洞口进去了。
开始行进时,在手电筒光线照射下,两人走得小心翼翼,岳承勇边走边做些记号,以备返回时不至于迷路。越走越深了,逐渐显示出一个非同一般的山洞,在手电光的辉映下,洞内呈现出五颜六色的光环,美丽得让人惊叹,到处是千奇百怪的钟乳石,魔幻般艳丽迷人,这等仙境,哪能不叫人留连忘返?哦,原来这是一个美丽的溶洞!
正当两人沉醉于大自然的造化而头晕目眩时,忽然蹿出一只怪物(狐狸),尖尖地怪叫一声,从芳子身边一跃掠过。这样的突如其来,仿佛猝然间闪出一个幽灵,芳子当时已吓得慌了神志,不顾一切,便手拖着岳承勇没命地一阵狂奔。
溶洞里岔洞多,那么惊魂不定一气乱跑逃命,待停下来时,已不知自己置身在什么方位了,先前的记号也连不上了。
溶洞虽然美丽,可因迷失方向,转瞬间生出了阴森恐怖的气氛。两人互相掺扶着,企图找到进来时的路线,经历几个来回后,走出溶洞的希望就显得渺茫了。到后来,手电光也暗了,两人又倦又饿,已不太相信能走那美丽的诱惑得以重见光明。
芳子呜呜地哭了起来,依偎着岳承勇,坐在一块光滑的石礅上,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在这临危之时,两颗心挨得那么近,都生出从未有过的缠绵之情。时间在分分秒秒中度过,岳承勇确信出不去了,连声叹息,责恨自己把芳子带进来却不能带出去。芳子则反而坚强了起来,说,死就死嘛,两人死在一块儿,在阴间里也能作成夫妻。这倒提醒了岳承勇,就那样干巴巴地等死太不值了,何不在死亡来临之前做一次真正的夫妻呢?芳子没有反对,想必是死亡来临,其心也软,她比平时温顺多了,听着勇哥说着缠绵绯恻的情话,身子任由岳承勇轻轻地抚摸,而后进入状态,她心甘情愿地倒在了恋人温暖的怀抱里……
实实在在做成了夫妻,身体和感情都真正地交融过了,两人反而不再惊慌了,都静下心来重找出路……可能是相爱的真情感动了老天,不知熬了好久时间,绝望中他们竟然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爬出溶洞,已是薄暮时分,再次见到那么熟悉的大山景物,两人抱头大哭了一场,暗暗庆幸彼此还能死里逃生。
做成了的夫妻也可以分离吗?芳子,你怎么会不记得那个溶洞呢?发生在溶洞里的故事,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了吗?
满载原煤的东风牌大货车孤独地行驶在多弯的山间公路上。
想到芳子那么狠心地离去,岳承勇禁不住泪眼模糊,神思游离。无论变故有多大,他始终不太相信芳子真的那么绝情,会从心里舍得下他。他老是在内心深处盼望着忽然一天芳子归来,投进他的怀抱,愿意跟他过日子,不再失落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
灾祸是从天而降的。
那个时候,岳承勇想着芳子已是想得神乱情迷泪眼模糊,汽车行驶在弯道上,前面忽然出现一辆急驰的四轮农用车,两车交错,可能双方神经都出了点岔,竟不依不饶地撞上了。紧急状态之中,岳承勇猛甩方向盘:可动作还是慢了,“轰”的一声,大货车与四轮车相撞了。
——撞车后,大货车没能刹住车,直往公路边缘的悬岩飞射出去。岳承勇急中生智,打开车门,在汽车刚翻岩的那一刻,他跳出了驾驶室。岳承勇整个人儿飞出去。他竟幸运地挂在一棵松树丫子上,听到大货车翻进悬岩后的巨响,他已吓得魂飞魄散……与此同时,撞车后的四轮车再次撞在岩石上,油箱被撞烂,顿时燃起一股大火,接着又引燃了车身上装载的干竹片。大火漫开成熊熊的冲天火光,一会儿即将四轮农用车烧成了一堆废铁,散落的干竹片引起火势漫延,把车上受伤的驾驶员烧成了一个焦人,其惨状真的是目不忍睹。
当时,火光中映出岳承勇一张抽蓄的脸,可他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那次交通事故,因为死无对证,交警进行责任划分时裁定,主要责任在对方,活着的人当然也得赔钱了事。那边是车毁人亡,岳承勇只差一点就葬身悬涯,大货车坠进百多米深的谷底后,散成了碎片,那么大一辆载重货车,后来当废铁处理只卖了两千多元。
眨眼之间,岳承勇所有希望都化为乌有,一次交通事故,无端地剥夺了岳承勇发家致富的基本条件和潜藏心中的重温旧好的机会。
车祸发生后,岳承勇每日都在暗泣中度过,他再也没有希望召回他的芳子了,发财梦惊醒了,还欠下乡上合作基金会的贷款和亲戚朋友零星的私人借款,他不得不以一个失败者的没落形象再次回到山里,又回到了农民的起跑线,还带上了无法熨平的心灵伤痛。
岳承勇还原成农民,重新开始务农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心思全变样了,他明显地感觉到泥土里只有辛劳没有收获,诺大的山,再也容不下他了。
哪里才有他的立身之地呢?
凭着一个破产的农民身份,在屡屡遭遇乡人同情注目的情况下,岳承勇觉得自己没有生存基础了,他决定外出,他要去寻找已在千里之外的芳子,去投奔她,也只有曾经属于他的芳子才能救他于劫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