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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机关. §二

子盈村没有姓周的人家。从古到今,除了外边嫁来的女人,子盈村全村的人都姓一个叶姓,所以一直也有图方便的人就把子盈村叫做叶家坳。

二秀死活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二秀拿着老师的照片,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问,可是没有人认得周小进。最后二秀找到了村长老叶,老叶说,你不是让他们都看过了吗,这个人不是我们这里的。二秀倔强地说,你是村长,你是村长。老叶说,我是村长,可村长也不可能认得一个不认得的人呀。二秀说,你是村长,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村长挠头了,他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个女孩子,这个说一口北方土话的女孩子,她认定子盈村有这么一个人,她来找他,这让老叶怎么办呢,他交不出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来。老叶看了看二秀的表情,老叶又想了想,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老叶问二秀,照片上这个人是谁。二秀不说是谁,但她的眼睛里渐渐地涌出了泪水,泪水还堵住了她的嗓子,让她说不出话来。老叶心里更清楚了,他拿过二秀手里的照片看了看,说,现在外面骗子多啊,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上当受骗很多的,骗色又骗财,是不是?小姑娘,你受骗了吧?二秀夺回照片,眼泪就掉了下来。老叶赶紧递了餐巾纸让她擦,老叶说,不急不急,他到底骗了你什么,你可以报警的,要不要我帮你打110。二秀急得一跺脚,尖声叫了起来,你才是骗子!你是大骗子!老叶莫名其妙地愣了愣,说,我是骗子?我骗你什么了?二秀说,你把老师藏起来了,你把老师还给我!老叶说,这个人是你的老师?你老师不教你们上课,跑掉了,你来找老师?二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老师死了,老师死了——老叶更摸不着头脑了,说,小姑娘,你老师死了?你还找他?小姑娘你疯了?

二秀无法再跟村长说话,她跟他说不清,二秀从老叶的办公室里跑出来,老叶想想不放心,追出来问,小姑娘,你要到哪里去?二秀说,我要找老师,他叫周小进,他就是你们村里的人,现在他死了,他就葬在他的家乡。老叶说,你要找他的坟?二秀说,你们村的人死了,都葬在哪里?老叶说,小姑娘,我们村里的坟地,不会埋外姓人的,你不用去找了,不会有姓周的。二秀说,你告诉我,在哪里?老叶直摇头,他想劝二秀,可他已经知道这个小姑娘倔,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老叶指了指对面的山坡,说,你看到没有,那里有一片茶树,那地方叫右岗,就是我们村的坟地。

老叶喊来一个年轻人小叶,叫小叶陪二秀一起去右岗。路上小叶也跟二秀说,小姑娘,你去也是白去,子盈村的坟地是我管的,右岗这一块,我闭着眼睛都能看清楚,谁在里边谁不在里边我还能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周小进。二秀嚷了起来,他可能不叫周小进,他可能叫叶小进。年轻人说,叶小进也没有的,我们村就没有叫小进的人。二秀又嚷,他可能不叫小进,叫大进,叫前进,叫后进,叫跃进——年轻人笑了起来,你这么一直叫下去,也没有用,我们的右岗肯定没有你要找的人。二秀又气又伤心,她不再理睬这个管坟地的小叶,自顾闷头往前走。小叶却在背后唱起歌来:哥哥呀,你上畈下畈勤插秧,妹妹呀,东山西山采茶忙……

小叶几步追上了二秀,朝二秀一看,二秀又哭起来,泪涂了一脸,真是个碰哭精,小叶赶紧收了口,说,好吧好吧,不唱就不唱。二秀说,老师就是这样唱的。小叶说,哎呀,这支歌,又不是我们村的专利,全中国的人都可以唱,外国人也可以唱。二秀却坚持说,老师就是这么唱的。小叶吐了吐舌头,他觉得老叶说得不错,这个小姑娘得小心着点,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独自一个人,千山万水跑到这里来,找一个死人,她要干什么?

二秀爬上右岗的山坡,看到了茶树,看到了嫩芽,它们细细小小地蜷曲着。二秀忍不住用手去摸那些嫩芽。小叶急着去阻挡她,小叶说,你不要碰它,你看你的手,那么粗糙。二秀收回了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朝小叶的手看了一眼。小叶说,你看我的手干什么,我的手也不细,我是男人的手嘛,你一个小姑娘,手也这么粗糙,怎么能采茶?小叶看二秀又有了哭兮兮的样子,赶紧说,不说了,不说了,反正你又不是来采茶的,手粗手细关什么事——到了到了,这就是我们村的右岗坟地,你自己看吧,你自己找吧,有没有周小进。

没有周小进,也没有叶小进,有许多其他的名字,但二秀不知道哪一个是老师。这个坟地和其他的坟地不一样,墓碑上只有名字没有照片,二秀问小叶为什么墓碑上不放照片。小叶说,人家那是公墓,葬在一起的都是陌生人,天南海北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瞎碰碰就碰到一起做邻居了,你也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怕以后小辈弄错了,所以要放照片,我们这里都是自己家的地,不会搞错的,放什么照片呢,怕自己家的活人不认得自己家的死人?

二秀被他问住了,张着嘴,又哭。小叶说,别哭了,面孔冻得通红,眼泪水再洗一洗,要起萝卜丝了。二秀淌着泪,就觉得腿脚发软,心里发慌,一屁股坐在子盈村的坟地上。小叶赶紧说,快起来快起来,小姑娘,我们这里有风俗的,不作兴坐在坟墩头上,要烂屁股的。看二秀气得说不出话,小叶又说,周小进,周小进,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死了死了,还把小姑娘弄得伤心落眼泪。二秀听到小叶周小进周小进地叫了几遍,她盯着小叶的嘴看,小叶还在周小进周小进地叫,他的嘴像鸟嘴一样撅着,声音从舌尖尖上滚出来,二秀突然间就笑出声来,她也撅起了嘴,像鸟一样叫起来,周小进,周小进,周小进。小叶被她搞糊涂了,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干什么?二秀说,鸟叫,你们说话像鸟叫。小叶就改了口,说,我们也会说普通话的,我们的普通话,叫山坳坳普通话。二秀听了听,辨了辨滋味,觉得不对,说,不是这样的,老师的普通话跟你们不一样。小叶说,那就对了,你们老师不是子盈村的人嘛。二秀愣住了,她闷了一会儿,说,我们班上的王小毛也这样说,可是,可是——小叶说,可是你在子盈村肯定找不到你老师。二秀赌气不理他,小叶去拉她起来,说,烂屁股是骗你的,不过大冬天的坐在地上,多冷啊,走吧,下去吧。

他们从右岗的山坡上往下走,小叶走在前边,二秀走在后边,二秀说,还有哪里有坟地?小叶说,你还要找啊?你不会要到那边的公墓去找吧,我告诉你,我们这座山,除了我们子盈村这个山坳坳,其他几面都做成了公墓,几十万的人住在山上,你打算到那几十万里去找你的老师?二秀说,我要到别的村子去找,老师不是你们子盈村的。小叶说,可是玉螺茶只有我们子盈村有啊。二秀不作声了。只有子盈村才出产玉螺茶,但是老师却不在子盈村,这说明什么呢?

二秀想不过来。

小叶回到老叶的办公室,把二秀交给了老叶,说,村长,我交给你了,这个小姑娘怪怪的,不关我事啊。老叶正在和另一个人谈事情,他跟小叶说,怎么不关你事呢,叫你带她找人,你找不到,怎么不关你事?老叶的话没说完,小叶就走掉了,老叶骂了小叶一声,继续和那个人谈事情。

二秀听出来,他们在谈一笔生意,老叶要那个人去招一批人来,马上要采茶了,村里人手不够。那个人犹犹豫豫地说,我也吃不准,你到底要什么样的,不要我辛辛苦苦招来了,你又不满意。老叶看了看二秀,说,喏,就她这样的,年纪要轻,最好都是姑娘,最好不要结过婚生过孩子的。那个人也看了看二秀,说,她也是你们招来的?老叶说,她是自己来的。老叶又跟那个人说,前些年我们自己还应付得过来,现在不行了,一方面,村子里好多人出去了,另一方面,茶叶的量也大了。那个人笑了笑,老叶也笑了笑,二秀觉得他们笑得很狡猾,也很默契,好像掌握了什么秘密似的。

那个人走了以后,老叶对二秀说,小姑娘,现在你怎么办呢,连小叶都不能帮你解决,我就更没办法帮你的忙了,你走吧。二秀说,我不走,除非你告诉我老师在哪里。老叶看了看她,说,老师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要不你就留下来,帮我们干点活,再慢慢找老师,也算是我们招来的人,我们有地方给你住。二秀这才破涕为笑了。她笑的时候,脸上的两道泪痕裂开了。

过了几天,子盈村招的人都到了,都是外地的女人,有年轻的,也有年轻稍大一点的,但也大不过三十岁。她们对子盈村好像熟门熟路的,不像二秀来的时候东张西望到处看新奇,她们铺了床铺就唧唧喳喳地说起话来。虽然二秀和她们不是一伙的,但她们对二秀也不排斥,她们告诉二秀,她们就是一帮人,抱成团的,一年四季在外头跑,初春的时候就来子盈村采茶,六月份就到湖对面的山上帮人家采枇杷、采杨梅,夏天她们也在外面干活,采红菱,到了秋天,活就更多了,白果啦,桔子啦,现在本地的人都懒,宁可出钱请外地人来干活,自己打麻将,孵太阳,嚼白蛆。这样也好,外地人就有钱赚了。

二秀说,老师说过的,老师的家乡是花果山,就是这样的。停了停,二秀又说,你们一年四季在外面干活,你们不想回家吗?她们说,开始的时候想家的,还哭呢,现在习惯了,不想家了。另一个人说,我们闯荡惯了,回家过年在家里多呆几天还会闷出病来呢。还有一个媳妇说,是呀,我回家的时候,我女儿看到我喊我阿姨,我说,来,阿姨抱抱你。她们都笑成了一团,看起来真的把家忘记了。

夜里二秀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她们平静的呼吸声,二秀想,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在梦里梦到自己的家乡。

天刚刚亮,大家就被喊起来了,村里人和从外面招来的人,都集中在子盈村的茶社。老叶给大家分配工作,分配了半天,也没有分配到二秀。眼看着采茶的姑娘媳妇领了任务,背起背篓,就要走了,二秀着急说,村长,我呢,我呢?老叶朝她看了看,说,你等等。二秀说,她们都走了,我跟谁走呢?老叶说,你不采茶,一会儿等她们茶采回来了,炒茶的时候,你烧火。二秀没听懂,愣愣地看着老叶。老叶皱了皱眉,说,烧火,烧火你不懂吗?老叶指了指灶间一字排开的七八个大灶,说,烧火就是往灶膛里塞柴火。二秀扭着身子说,我不要烧火,我不是来烧火的。老叶笑了笑,其他人也都笑了笑。老叶说,那你想干什么?二秀说,我要采玉螺茶。老叶“哈”了一声,抓起二秀的手看了看,说,你这手也能采玉螺茶?他又把二秀的手拉到村里一群姑娘媳妇面前,叫她们也伸出手来,和二秀的手排在一起,让二秀看,他还跟她们说,你们看看,这样的手,也有资格采玉螺茶?二秀气愤地挣脱了老叶的拉扯,缩回了自己的手。

二秀一直在用心保护自己的手,即使后来她辍学回家劳动,她也没有让自己的手受过苦。在二秀的家乡,二秀的手成了大家议论的对象。但是二秀不在乎,他们越说,二秀越是要保护好自己的手。二秀的手甚至还传到别的村子去了,别的村子还有女人过来看呢,她们看了,都啧啧称赞,说没有见过这么细嫩的手。

可是这么一双细嫩的手,到了子盈村,竟变得这么粗糙,这么笨拙。二秀泪眼模糊地哭着说,我的手坏了,我的手变了。村里的一个媳妇对她说,外地小姑娘,你的手粗,不是变出来的,是比出来的。

她们都走了,老叶把二秀领到灶前,说,你在这里等吧。二秀坐下来,看着自己的手,闷头伤心了一阵,就回到宿舍从包裹里拿了一副手套,再过来时,看到采茶的人已经回来了。她们把采来的茶从背篓里倒出来,摊在匾里,然后又挑挑拣拣。二秀过去看了看,也看不出她们在挑拣什么。在二秀看起来,这都是嫩绿的茶芽,一个一个大小粗细颜色都长得一模一样,她不知道她们怎么还能从里边挑拣出不一样来。

挑拣完了,就上锅了,二秀的工作也开始了,她戴上手套去抓柴火,老叶说,你还瞧不上这些柴火,这可都是果树柴啊,你闻闻,喷喷香的。大家也都带着嘲笑的意思朝她看。二秀不理睬他们,她注意听着炒茶师傅的吩咐,把火候掌握好。炒茶师傅跟他们说,你们不要笑她,这个小姑娘很用心,火候把得比你们好。

到了这个时节,外面的人知道玉螺茶开采了,都来参观,电视台也来拍电视,大家起先闹哄哄的,但是看到炒茶师傅的手又轻又快,迅速翻动,抖松,再翻动,再抖松,就都不吭声了,屏息凝神地看着。二秀忍不住跟炒茶师傅说,老师说,这是高温杀青。炒茶师傅朝她笑笑,说,小姑娘,你也知道高温杀青啊。二秀说,我知道,老师说,还有干而不焦,脆而不碎,青而不腥,细而不断。老叶也听到了她说话,他特意走过来看了看她,又跟别人说,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来路。

二秀记得老师说过,真正的玉螺茶产量很小,采几天就没了,二秀真希望采茶的日子能够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奇怪的是,子盈村的茶好像知道二秀的心思,不是越采越少,反而越来越多了,村里也不只是子盈茶社有炒茶的,家家户户都在炒茶。起先二秀看到茶都是从采茶女人的背篓里倒出来的,但后来的茶叶,却是装在大麻袋里来的,都是男人们一麻袋一麻袋地扛回家去,二秀忍不住跟到他们家去看,他们完全不像在茶社那么认真,挑拣得也马虎了,简简单单一弄,就上灶炒了,炒的时候,对火候的要求也不那么严格,也没有老师傅,只有几个妇女在锅里瞎翻翻瞎炒炒,一点也不认真。二秀很着急,也很不明白,小小的一个子盈村,哪来这么多的玉螺茶呢?二秀又跟着那些肩上掼着空麻袋的男人往外跑,跑到村口,就看到一辆大卡车停着,大家正从卡车上往下卸麻袋,二秀知道,麻袋里的茶叶,不是子盈村的,是从外面运来的。

二秀跑到老叶家,看到老叶家也在炒茶,不过他家用的是电炒锅。二秀说,你怎么用电炒锅炒茶?老叶说,茶叶数量大了,烧火来不及,电炒锅热得快。二秀说,那你们在茶社里为什么不用电炒锅呢?老叶说,那里不是有人要来参观吗,参观的人喜欢看原生态,就让他们看原生态,原生态值钱,你懂吗?他看二秀不懂,又说,你还嫌烧火这活儿不好呢,有你烧的就不错了,要是以后都用上了电炒锅,你连烧火都烧不上了。二秀说,那些麻袋里的茶叶是从哪里来的?老叶说,这轮得着你管吗?二秀说,老师说,真正的玉螺茶产量很小的。老叶说,正因为产量太小,供不应求嘛,所有现在要扩大。二秀说,你们这是造假。老叶说,我虽然是假的,但我也没有卖真价钱呀。二秀说,那也是假,你的茶叶就是假的。老叶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小姑娘,外地人,不懂的,茶叶分什么真假,只分好坏。二秀说,我都看见了,你们弄假玉螺茶,装在玉螺茶的盒子里,你们这是害玉螺茶。老叶又看了看二秀,慢慢地摇了摇头,说,小姑娘,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你以为我想这么做?我子盈村的声誉也没有了,我也不得安宁,右岗的人每天晚上都来找我骂我啊。二秀说,右岗?右岗不是你们村的坟地吗?坟地里不都是死人吗?老叶笑了笑,说,小姑娘,你别害怕,我说的不是鬼,不是鬼来找我,是鬼他们每天到我的梦里来跟我捣乱。二秀说,那是你心虚、心亏,才会做噩梦,你不要做假玉螺茶,就好了。老叶说,我不做还真不行,订货的人越来越多,有的隔了年就来订,就像现在吧,买今年的茶,就订明年的茶了。二秀说,你不怕被人家查出来?老叶说,怎么不怕,我还被人举报过,村里被罚了一大笔款呢。二秀说,那你还做。老叶说,那就更要多做,要补回损失呀。你想想,我们子盈村,几百年的玉螺茶历史,做下来,又怎么样呢,村子里家家户户破房子,这两年,一做假玉螺茶,家家户户翻新房,造楼房,我要是不让他们做,他们还不把我当茶叶给泡了。二秀说,你还算是村长呢,你一点也不顾子盈村的名誉。老叶狡猾地笑了笑,说,现在到处都出产玉螺茶,人家也不能认定假玉螺茶就是我们村出来的呀。二秀说,可是玉螺茶只有子盈村才有。老叶说,谁说只有子盈村出玉螺茶?二秀说,老师说的。老叶摇了摇头,又是老师,又是老师,你们老师到底怎么了,他乱说话,你就相信了?二秀恼了,跟老叶翻了脸,说,你才乱说,你当村长还乱说,你不配当村长,老叶不跟她计较,笑了笑说,我也不想当呢,上级非要我当,当村长有什么好,又不吃皇粮,群众炒茶,可以公开地炒,我还得偷偷地炒。二秀说,造假的人当然要偷偷地弄。老叶说,小姑娘,你冤枉我了,我没有造假,谁也不敢说只有子盈村的茶才是玉螺茶,谁也不敢说炒茶不能用电炒锅嘛。二秀气得说,你们这个村,不是子盈村,不是的。

二秀往回走的时候,心里很委屈,走到半山坡,她看到了小叶,小叶正在家门口劈果树柴,他看到二秀气鼓鼓的样子,就喊她,跟她打招呼,二秀起先想不理他,但看到他劈柴,二秀就问他,你劈柴干什么,人家都用电炒锅了。小叶说,人家都用,我不用的,我一直用柴火烧锅炒茶的。小叶把二秀叫进他家,果然,小叶家有一个妇女在用柴火烧锅,一个老人在炒茶。二秀说,你为什么不用电炒锅。小叶说,我不可以用的。二秀朝他看着,他又说,我不可以用的,我是管坟地的,我不可以用的。

二秀不懂小叶的话,她努力地想了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叶却又说,不过你也别太当回事,其实,用柴火烧也好,电炒锅炒也好,子盈村也好,外地茶也好,泡出来都是差不多的,不信我泡给你看。小叶就拿了一个玻璃杯子,到隔壁人家要了一把电炒锅炒出来的外地茶,先放开水,再放茶,二秀看到的,竟然和老师当年泡的完全一样,细细的嫩芽在水中一沉一浮,开始它们蜷缩着,像一只一只小小的螺,后来它们慢慢地舒展开来,舒展开来,最后都轻轻地安静地沉下去了。但是二秀一直绷得紧紧的心,却没有跟着舒展开来,她忽然怀疑起来,为什么小叶泡的假玉螺茶和老师泡的茶是一模一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