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随风而摆摇的“哗哗”作响,树叶脱离母体一齐飘落下来,正是初夏尚有蝉鸣之声。人知蝉不知春秋,而蝉却不知人此刻各怀复杂感情,只管独自聒噪。
清玖扭过头去,不敢正视枭涟紫的眼睛,小嘴嘟了起来,气鼓鼓的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枭涟紫本有些恼羞成怒,可一听这软软的三个字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居然对我说对不起,明明是我有错在先啊…枭涟紫杏眼圆睁,一时成了呆滞状态,自己明明有错在先却抓住小孩子的口误不放,若清玖再说下去自己也不知会干些什么出来。
对不起?!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被击塌,张口却成哑。孤身一人这么多年了,居然忘记了还有这三个字可以化解矛盾。
对不起?上官蔚然微抿唇,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意,再看清玖的目光也多了一份鼓励。
清玖目光撞上上官蔚然的,紧捏着袖口的小手送了几分,转念想起仙君曾说过,不可有性别歧视,人生而平等,在这里不同于世俗,自己怎么一下也变成了仙君口中的世俗之人。他小脸之上多了几分愧疚又道“我错了,请原谅我。我不该那样说的………”
“不。”枭涟紫认真的炸了下眼,再睁眼时凌厉之气早已消失不见,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对着清玖深深抱拳低首,拳正放于额前,她此刻才知道原来放下架子换来的不是自辱,而是心中的那份坦然,原来自己一直缺的,不是武功,不是势力,而是心中的那份坦然,自己原来一直不懂自己的内心,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么。枭涟紫在那一刻想了许多,最后都化作了那一礼,虽清玖不是江湖中人,而此刻不知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了。
清玖与上官蔚然皆被她此举所惊。
上官蔚然这才意识到,她确乎是与寻常女子不同的,即便是在男子身上这种气概也很是少见。自己虽未成长于宫闱中,而近几年回去也对此种女子的虚情假意多少有些厌恶,连自己做人都带有面具,谁能像枭涟紫那样坦性率真。
“发生什么了?”枭羽霖本欲入睡,却听见一声巨响从藏书阁传来,想起枭涟紫说过要来藏书阁,便急忙赶来。此番情形也令她一惊,心中更有疑惑。
“没事!”清玖抢先道,但语言往往是苍白的,满地竹片还敢说没事。
“姑姑,我的错。”枭涟紫轻轻开口,没有桀骜,没有不服,只是满满的内疚:“我以后定不会在踏入藏书阁半步。”
“这可由不得你。”桐灵停住脚步,站在院内,正是那棵老树下,又道:“此后你即便是不愿意,也要待在藏书阁了。”
“哈啊?”枭涟紫脱口而出一句。“何故?”竟不逐自己出殿,还稍微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允许自己到藏书阁?
枭羽霖见状不忍掩嘴笑了起来,正经道:“你以为仙君让你到藏书阁玩吗?那还不让你高兴,你看看这地上一片残局,卷卷铺盖就想走人啊?那这些古籍谁来收拾?”
“这样……”枭涟紫见枭羽霖露出少见的调皮,心中芥蒂愧疚也烟消云散,道:“我自会负责。”
玉清殿其他人好在没有被此声惊到围做一团,只是因修炼而耳聪目明的清风,玉华等几人赶到,见并没有多大的事便都又回去各自歇息。好在此事并没有惊起什么大浪。
“夜已深,可归。”桐灵拂袖,正如来时一般不知何时离去了。
转眼便又只剩清玖上官蔚然枭涟紫三人。
自桐灵一来,清玖便一只低着头,未发出任何声响。
上官蔚然与枭涟紫两人短暂对视一番,上官蔚然点点头,枭涟紫会意一笑,悄悄走到清玖面前蹲下。
只见他稚嫩的面庞早已露出睡颜,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向下垂着一副要栽倒的样子,长长的睫毛也一抖一抖的沾了露珠。
“真的睡着了……”枭涟紫扭头见上官蔚然笑意吟吟看着这边,打着口语道。
上官蔚然笑未收起,大挎几步到清玖身后,将他小小的身子抱起,以目示意:“我先将他送回去,你且整理残局。”
枭涟紫粉面再露红,看着上官蔚然抱着清玖远去的背影,与落叶交相辉映,玄袍向后卷起,此刻竟有几分羡慕那些寻常女子的生活了,她们原来就是这样看君离去,再待君归来,以前自己的不屑。枭涟紫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好陌生,陌生的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几年前的自己绝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可能与他们为伍。感受到别样的力量,这种力量,或许就是人性的力量?
回到藏书阁,枭涟紫看着自己闯下的祸有几分头痛,这应该怎么收拾。虽只有一个书柜倒在地上,而那书柜是用实木所制,上面还有几许素雅的雕文,给人一种厚重之感,真不知道自己刚刚究竟是怎样把这个庞大的东西撞到的。再见断裂一地的木质书籍,有的字迹已有些不清,看来桐灵的意思,是不但要将这书籍整理好,怕是还要将部分誊抄。
上官蔚然归来之时,见她手中拿着几卷书籍靠在一旁的书柜之上沉沉睡去,或许是这几天真的有些累了罢。而竹简被整齐的堆在藏书阁书桌之上,地上已经只剩空线。而书柜偏离几分却仍旧倒在地上,可见她是努力过了,只是并未扶起而已。
“真是傻丫头。”上官蔚然嘟囔一句,只费些许力气便将书柜立起,拍拍袖上浮灰,将她轻扶到书桌前的座椅上,将自己的袍子搭在她身上,虽是夏日,风却依旧大,恐她着凉。
蹑手蹑脚走出藏书阁,轻轻关上门,并未惊醒梦中人。
旦日。
天已大亮,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作息,藏书阁处还听得见山下劳作的人琐碎的谈话与浣纱女子轻哼的小曲儿。那日光照射的刚刚好,不冷也不过热,云彩卷积起来,橙黄一片,向一个方向缓慢移动着。
枭涟紫一醒,身上衣服滑落,她目光触及袍子,下意识向窗外看去,正见一人背影:“你怎么站在外面?”
上官蔚然闻言转过身来,看着枭涟紫捡起地上的袍子,道:“莲籽不发话哪敢进去啊?你说你又没有醒,若是一大早我一来就直接这样进去了,你岂不是还要认为我对你图谋不轨?”依旧是那戏谑的声音,而枭涟紫听起来却是格外的安定。
“好了好了,别废话。”枭涟紫一把将袍子扔出窗外,起身见桌上多出数根穿竹简用的绳子,也突然想了起来今日要忙些什么了。
上官蔚然稳稳接住自己的袍子,其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就这样还人东西的?真是越大越没有你礼貌了。”说着他连连摇头。
枭涟紫忍笑正色,“再不进来可就真不让你进来了。”
话音未落上官蔚然已踏入藏书阁,轻纱般的袍子挂在身上。
“诺,你的。”待洗漱完毕,枭涟紫拿着一笼包子进了藏书阁,将那笼包子重重放在书桌上,斜倚着书桌的上官蔚然着实一惊,肚子也有些不争气的叫了。
放下手中古籍,他单手揉了揉略有些酸胀的眼,包子的想起在空中四溢,包围了两人。
“快吃。”枭涟紫坐在了椅子上,顺手将那笼包子打开,一股股热气喷涌而出。她低头将同一书籍的竹简一一整理好,从头到尾将那本书串了起来,变为竹筒,竹筒被她拉的在空中摇晃,总共要穿四根,一根还不稳。枭涟紫这才发现真有几分有趣,便拉着绳子在空中摇来晃去,脸上露出少见的天真的神色。
“再晃就又要断了。”上官蔚然吃着包子,含糊不清道。
“你说什么?”枭涟紫晃着那书简,新绳子甚是结实,并没有随着上官蔚然的意愿断裂,枭涟紫露出得意一笑。这绳子算是通过了检验,可以安心使用。
“噗……咳咳咳咳……咳咳…”上官蔚然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吃的太急一下将自己呛到,他扶住自己胸口,剑眉蹙起。
枭涟紫本玩的正开心,听闻一惊,竹简掉落在桌子上,“你……没事吧?”
“咳咳咳咳……咳咳…”回答她的只是一串咳嗽声。
枭涟紫站起身来,学着小时候母后的动作顺着上官蔚然的背:“吃这么快,又没人跟你抢,真是的。”
“不是吃的快,被你呛的。”上官蔚然猛地变了脸色,还不忘向嘴里塞了一口包子。
“你你你你……你…”枭涟紫的手立刻离开了上官蔚然,气愤的做倒在椅子上,拿起针线不再理会他。
上官蔚然薄唇悄悄勾起,这丫头也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好好做事了,不逼一逼她真是不行,小孩子心性。
“上官蔚然。”不知多长时间后枭涟紫冷不丁开口。
“嗯?”
“我发现你总是不喜欢坐椅子。”昨夜也是,好好的有椅子干嘛不坐偏偏跑到窗子下面看书。
上官蔚然不语,但他心中早已有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