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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词 14

肿瘤专家的目光麻木冷漠,又是从眼镜框上边射出来的,这让人看去就好像某类毒菌正在扩散开来。他问了句病人与我是什么关系。

“朋友,老同学,”我说,“您认为——”

“我认为还没到他们说的那个严重程度。”肿瘤专家把赫索格的胸片和病历都递给我,自己又接上一支烟,还示意我也再抽一支。我摆摆手。这位精神癯烁的肿瘤专家,抽烟比我还勤还凶。

“您认为还有救?”米丽亚姆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肿瘤专家吐出口浓烟说,“我的意思是,他肯定可以挺过两个月,至少应该再挺半年。”

米丽亚姆说那真是太好了。我只礼貌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两个月和半年,这就是一个人已知的生命期限。多四个月和少四个月而已,有什么区别吗?我和米丽亚姆与肿瘤专家告别,走出了专家住的花园住宅区。米丽亚姆在黑暗中握住我的手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心没肺没情没意的人,可看你对你同学的这个上心劲,让我觉得你是一个披着狼皮的羊。我苦笑笑,我说你说对了,我又说连我身上的狼皮都不是真狼皮,而是布做的甚至是纸做的。米丽亚姆在车来人往的街灯下吻了吻我。我把米丽亚姆送上一辆出租车,让她先回家;我上了另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开往皇寺广场附近的阿×家。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生命的期限,大体知道吧。一般情况下,是五六十年,六七十年,七八十年,至多一百年也就顶天了,很少有人能活过一百岁的。所以,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人,若未罹死罪又没有得上不治之症(比如我或者阿×),差不多都可以推断出自己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尽管二三十年也很短暂,但不知怎么回事,它就不像生命的期限。而同样是四十岁出头的人,当你被有能力主宰你命运的人关进了死囚牢里时(比如王红旗),当你被科学宣判为你的生命期限是两个月或者半年时(比如赫索格),你就会感觉你的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王红旗死前曾告诉我,他一被抓住,他就知道他死期已到了。可我每时每刻都在期待着奇迹发生,他说,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过那个神出鬼没的奇迹的到来,我不想死,我觉得活着简直太好了。这也是那天我能够基本相信刘小竹的理由,王红旗确实期待着在断头台上得到赦免。可王红旗没有等来奇迹的出现。那么赫索格的奇迹能出现吗?他还不知道他的生命只有两个月或者半年呢。他只是总说,等我病好了,我就当一个世界上最淡泊最虚无的人,什么也不争了,什么也不要了,别人要是打我的左脸,我就把右脸也送给他,而且是心甘情愿地送过去,并自我安慰地告诉自己,挨打实在是天底下最惬意的事。这样的意思,王红旗也有过吗?王红旗喜欢正话反说或反话正说,谁也摸不准他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但我认为,他也是有这种念头的,只是他不表述出来,他至死也不愿意让别人把他看成一个怕死鬼。他只说,出去以后,我更清楚我该怎么活我这下半生了。可王红旗和赫索格的下半生一样,都是异常短促的,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而且形式也一样,王红旗在牢房里度过了他的下半生;赫索格呢,他也许只能在病榻上过完自己的下半生了。

我敲响阿×家的房门时,是赫索格来开的门。他说阿×在单位有应酬,阿×不想去,是他非逼着阿×去的。

赫索格从医院一出来,直接就被阿×接到了家里。阿×对我和赫索格都表示,要和赫索格结婚。是赫索格坚决反对,他们结婚的事情才被搁置下来的。这一段时间,我隔上几天就来陪陪赫索格,都是在阿×家里。

我和赫索格隔着茶几坐在沙发上,把茶几下边的围棋盒端了上来,围棋盘原本就在茶几上摆着。围棋是我从家里拿来的,这些天里,一直就放在阿×家。赫索格捏起一枚黑子愣了愣神,又放回盒里。

“不下了吧,”他无精打采地推开棋盒,“我不太想下了。”

“那就不下。”我说着,想哈腰把棋盒再放到茶几底下。可赫索格阻止了我。

“就放上边,等会阿×回来了,咱们再下。”

我看了赫索格一眼,没说什么,扭头去看电视里一个哭咧咧的男人。电视里,一个贪污腐化的副处级干部正在检讨自己,他说他放松了世界观改造,忘记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辜负了领导的信任,给党抹了黑……赫索格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我想——和你谈谈。”赫索格又捏出两枚棋子在手里把玩,并不看我。

我看他。“你怎么了?一本正经的。”

“铁军,我知道我没几天活头了,你们瞒我,我也知道。”

“你——你别胡思乱想,我看你这身体恢复得慢就是心病……”

“我不是要在你这里验证什么,我是要告诉你我心中有数,仅此而已。”

我无话可说。按我的意思,对濒死的病人应该讲清他病症的真实情况,让人死也死个明白。在这一点上,法律就比亲情讲理,它对它的制裁对象开诚布公。可遗憾的是阿×不是法律,她要求医生,还有我,都对赫索格保密。医生以及我,只能与她共同编织一个一捅就破的低档骗局,就如同编织一件皇帝的新装。现在赫索格出任了那个说真话的孩子的角色,轻轻一挑,就把一个善意的骗局给撕得支离破碎了。这样很好,我不必再为欺骗而感到内疚。当然了,我依然没有义务去证实赫索格的判断结果,我只能一言不发。

“铁军,你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我对你们这些年的接触情况不很了解……可有一点你毋庸怀疑,阿×真实、善良、大器,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怀疑阿×的动机。我是个不久于人世的人了,一没财产,二没地位,这些阿×比谁都清楚,她要嫁我,等于是自己往身上多套条锁链。别的不说,她已经结过三回婚了,要是再嫁我一回,就四回了,我再转身一死,别人的闲话都够她受的。至于我和她这些年的来往嘛,虽然一直没断,比你我的来往要多许多,可也都是些一般性的来往,从来没有涉及过感情问题。”

“这个,这种事情,都是感觉,我……”

“铁军,你肯定早就看出来了,打从我老婆一离开我,我就喜欢上阿×了。可这么多年,她和大壮分手以后,嫁一个人不是我,再嫁一个人还不是我,你还想象不出我们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吗?”

“那她现在,一定是被你这么多年持之以恒的爱给感动了。”

“女人,你比我懂。可我也知道,女人要是喜欢一个男人,男人对她如虎似狼她也心甘情愿;可女人要是对一个男人没有兴趣,那男人给她当牛做马她也无动于衷。阿×是一个个性突出不将就自己的人,阿×会看上我?嘿,不可能……”

“许多事情,很难找到严格的理由,你也不必想得太多。”

“不用想我也清楚,所以,即使到现在我们住在了同一个屋顶下,我们的关系也还是一张白纸……”赫索格突出了“一张白纸”,强调了“还是”。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和阿×的感情问题,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插不上嘴。”

“不,铁军,我和阿×已不存在感情问题,我是一个将死之人,或者已经是死人。而你们是活人,你们之间才存在感情问题……”

“你这是胡说些什么你。”

“我不是胡说铁军,我的意思只是,我不想夹在你俩中间,做阿×刺伤你的工具,或者接受你对我的恩赐……”

“你这心思用得是不是太无聊了赫索格,这是没边的事。”

“有没有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铁军,我一直认为,你们当年的关系就不同一般,当然这是你和阿×忽然成了一对路人之后我才意识到的。你们的关系,至少是在你和梅花刚好上那时候,还是很亲密的。实话说吧,我发现你们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那么微妙了,我非常痛苦。你是我的好朋友,可你什么也不跟我说,让我担心是我对阿×的好中止了你与阿×的——或者是友谊或者是爱情。可你知道吗,同时还有一件事情更让我难受,那件事情超过了我对你的友谊。就是,那一段时间,阿×简直憔悴得成了个老太婆。一般人,可能都以为是大壮要出国要甩她造成的,但当时我就断定,你才是罪魁祸首。那时候我真恨死你了。恰好咱们那个松散的集体也随之四分五裂了,要不然的话,我已经决定为了阿×而向你发难。尽管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也知道我杀了你阿×也不会属于我,甚至还会因为我杀了你而不原谅我。可我还是想那么干。但铁军你要相信我,除了你对阿×的态度让我不能忍受,我还是你最忠实的朋友,我对你没有过任何……”

“赫索格,咱们不说过去了好不好。现在我们坐在一起的事实能够证明,你我的友谊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这就够了。别的……”

“不够铁军,正是因为我俩有着很深的友谊,我们才应该把话说透。”

“赫索格,我们已经说透了。你一直喜欢阿×,由于种种原因,阿×却一直只愿与你当一般朋友处。可现在阿×回心转意了,喜欢你了,而且都到了渴望与你结婚的程度,这还不行吗?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搞得复杂化呢。”我终于没有好脾气了。

“不是这么回事铁军。”赫索格还是不想纳入我的逻辑。“本来阿×当初就是跟你好的,现在如果她需要爱一个人,首先的也是应该爱你。至于你不喜欢她了,对她没兴趣了,那是另一回事。可阿×没有道理对我……”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可今天你是非听不可了!”赫索格也站了起来,抢先向门口扑了过去,伸手支腿地堵我的去路。

我也伸出了胳膊。我知道我只需随手一推,就可以把赫索格扒拉到一边,然后扬长而去。可是我不能那么干。我收回胳膊,退后一步。

“你他妈真成臭无赖了……”

“我无不无赖并不重要,铁军,我只希望你能敞开心扉,当初,当初咱们……”

“够了赫索格,我他妈的——”我再次把手伸向赫索格时,赫索格的身后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随着门被推开,阿×进屋了。她站在赫索格与门板之间,赫索格站在我与阿×之间,我站在他们面前。

“我们,在说一件当年的,趣事……”我喃喃地说。

“对,我们,在重复当年的一个,场景……”赫索格也已经转过了身子,急中生智地面对阿×做了个滑稽动作。

“我讨厌当年。”阿×不冷不热地说。

安娜打来电话,问我晚上能不能安排时间与她见面。不知为什么,好长时间没见着安娜了,好像已经把她忘了;可从电话里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发现我其实挺想她的。我说六点半吧,我下班后。安娜说太好了,我在“东方之珠”等你。

原来是约好让米丽亚姆晚上去我那里的,为了见安娜,趁白茹出去取盒饭时,我给米丽亚姆挂了个电话。我跟米丽亚姆撒了谎,让她晚上别来了,我说晚上我得去看赫索格。到了六点二十五分,我赶到东方之珠西餐厅时,安娜已经等在那里。我估计,她肯定提前了挺长时间过来等我,因为她占住的那张桌子,就是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坐过的位置,而且她不仅点好了菜,也结完了帐。

“你干嘛这么客气,”我说,“一点也不给我骑士的机会。”

安娜说:“我早就应该请你的,是你不给我机会。”

我说:“你这么一来我吃不饱也不敢要什么了。”

安娜说:“你肯定能吃得饱,和咱们上回要的一模一样。”

我这才注意到,罐牛、罐鸡、鱼排、煎鸡、沙拉、西红柿汤和干白葡萄酒,的确和我们上次在这里吃饭时要得一样,其中沙拉和西红柿汤也是双份。

“没有奶油和面包。”我故意挑剔着指出了与上次的差异。“上回咱们虽然一口面包都没动,可也要了。”

“是的,这回主食换了样。”安娜说完对服务台旁的男服务员做了个手势。

穿白衬衫扎红领结的小伙子点了点头,进了服务台边上的一间屋子。我转回脸来看安娜,幽暗的灯光中,安娜也正微笑着看我。这时我感到我的脑后亮了一下,我又扭头,看到服务员小伙子双手端着一只不大的生日蛋糕站在我身后,蛋糕上插着的蜡烛已经点燃。

“嘿,我说安娜,这是怎么回事?”

安娜没有搭腔,她只是面带羞涩地接过小伙子的生日蛋糕,摆在我俩中间。我快速地数了一下蛋糕上的蜡烛,有两支粗的,五支细的。

“安娜,祝你二十五岁生日快乐。”我举起了酒杯。

“等一下。”安娜把我举酒杯的手按了下去。“用英文,你用英文为我唱《祝你生日快乐》,好吗?”

“在这?”我看看周围。吃饭的人不多,可毕竟有人。

“对,就在这。”

“用英文?”

“你已经给过我一个英文名字。”

“可我这嗓子……”

“我想听。”

“好吧。”

我把头探向安娜,轻轻击掌打着拍子,低声唱了起来: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my dear anna

happy birthday to you

随着我的最后一个“to you”缓缓结束,安娜微微欠起身子,深吸口气,使劲一吹,将燃烧着的两粗五细七支蜡烛同时吹灭。在烛光剧烈晃动的那一刹那,我看到安娜的脸上绯红一片,明艳动人。安娜退身坐好,端起了酒杯。我也端起酒杯,与安娜四目对视。安娜在等我说话,我那句祝福的话也的确涌到了喉头。

“安娜,”可我说的却是,“我能,吻你一下吗?”

我也没想到我说的是这个,安娜肯定更没想到。她的脸更红了。她有点窘迫地看着我。可我知道,我的表情纯正无邪。

“在这?”安娜看看周围。由于我们刚唱过歌,已经有人注意我们。

“对,就是在这。”

“是吻,两腮吗?”

“不,吻嘴,接吻。”

“可我……”

“你要是不愿意,就拒绝。”

“不,我愿意。”

我和安娜都站了起来,隔着桌子,身体前探,凑近脸颊,黏合了嘴唇。

“谢谢。”坐下之后,我举起了酒杯。

“我真喜欢。”安娜也坐下了,也举起酒杯。

我们慢慢吃着安娜自备的生日宴,互相讲着各自的近况。我觉得安娜身上那种成熟的风韵更丰沛了,似乎洋溢出来是诱我探究。我想,现在我已经很愿意和她把某种关系建立起来,并尽可能地发展下去。当然了,如果在以前,比如我们第一次在这“东方之珠”吃饭那回,比如我受伤后她在早上去看我那回,我想与她建立某种关系,似乎更容易些。可那时我却扼杀了自己的需要也扼杀了安娜的需要。现在我想了,好像也找到了想的理由:上回假期我们邂逅,虽然她对我不甚友好,可是我醉了,她还是体贴人微地照顾了我,甚至帮我脱衣洗袜;这回是她的二十五岁生日纪念日,她和我在一起,还接受了我的亲吻——我认为她也是回吻了我的,她的舌头留在我嘴里的特殊味道,既不会被酒味菜味同化,更不会被酒味菜味驱散。可是,尽管这样,我却觉得,在她我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已坚不可摧,难于打破。我偷偷地把安娜和米丽亚姆进行比较。我发现,作为区别甚大的两类女人,她们对我欲念唤起的方式截然不同,或者说,她们唤起的是我不同的欲念。

“安娜,我希望知道,在你心里怎么看我?”我很想顺势将手伸向安娜,若在桌上,就抓住她手,若在桌下,就按住她膝。可我的手既未越过桌上也没穿过桌下,我的手捏住了一支香烟。

“你想听真话吗?”安娜调皮地说。

“当然听真话。”

安娜看我一眼,慢慢地说:“爱(我没想到安娜会如此不加隐晦)——恨(这我能够理解)——敬而远之(我感到失望)……”

“爱,恨,敬而远之?”

“对,爱,恨,敬而远之。从我一认识你,就爱上你了,好像是一见钟情。”我想说什么,可安娜不让我插话。“我从来没恋爱过,我一下子就被你吸引了,你应该想象得出我当时的感情,当时不管你要我干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可是,你那样待我,我伤心死了,我恨死你了。”

“我不是个值得你爱的人。”我这么说完,自己也听出了有多做作。

“是的,至少你不值得我爱。”安娜继续着她的直截了当,还把“我爱”两个音发得很重。“你别不高兴,”安娜笑望着我,倒好像我是一个需要安抚的孩子。“我的意思是说,我很快就清醒了,知道了我们并不是一样的人,尤其是了解到了你的一些情况后。而我一清醒,也就不恨你了,是你的简慢粗鲁帮助了我的清醒。我想我还是脚踏实地的好,因为我并不是一个琼瑶笔下的那种女孩。我长得不坏,脾气性格还有品行,也都无可挑剔。可我都过了二十四岁还没恋爱过,你想想吧,我该是一个多么循规蹈矩省心听话的那种所谓好孩子——所以,我很快就从一种青春迷狂中醒了过来,我意识到,我要爱的人,只能是一个能够给我依靠,能够和我一同安安生生平平静静过日子的人。而你不是,你比我大十五六岁,又是个男人,可你好像比我还天真浪漫,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我觉得你的骨子里,有那种对我来说非常可怕的东西。没发作还好,一旦发作,我这样的女人是难以承受的,会被你生生吓死。”

“我还这样?”我讪讪地笑着。我觉得我心中正在燃起的那簇火苗,又被安娜浇熄了。“你有点言过其实了安娜。”

“真的,你别以为我是用这么种方式恭维你。你身上的有些东西,的确很能打动女人的心,但能够接受的,只有那种也是天真浪漫的女人。可在我这里,你不能给我安全感,我只敢远距离欣赏,却不能靠近。我们刚认识时,我大概展示给你了一种假相,其实我是一个趋利务实的人,是一个肤浅世俗的人……”

“别这么贬损自己。”

“真的,我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与你这么亲亲密密地待在一起了。我不怕你把我看透,再不看透就没机会了。”

“怎么了安娜?”

“我,我恋爱了。”

“这是好事呀,祝贺你。”

“你知道我暑假为什么没回家吗?”

“你家的房子,不是动迁吗?”

“你也不想想,我家都有能力盖楼房,难道给我找个住处的能力就没有吗。我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我男朋友,是别人介绍的,我们处,处了一个假期。”

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切一片蛋糕,递给安娜。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但对他,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有过对你那样的激动。可是没什么意外,我会跟他结婚的,我年龄也不小了,他什么条件都与我相配。而且我毕业时,他家也有能力把我留在沈阳……铁军,你是不是对我,非常失望,非常瞧不起我?”

“怎么会呢,咱们都是肉体凡胎,都是普通人,自己觉得好就不算毛病。好了不说这个了安娜,”我在安娜的手上轻捏一下,但旋即就松开了,而且我认为那是一个不含杂质的安慰性动作。“你是一个目光敏锐的姑娘,你对我的评价,让我无话可说。”我想了想又说,“我的确很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好。以后我们若有机会再在一起,我会把你看成一个小妹妹的。”

“那,现在你把我看成什么呢?”安娜好像有点喝多了。

“安娜,你别喝了。”

安娜笑笑。“我男朋友今天非要给我过生日,可我编个瞎话搪过去了。”安娜的思维似乎又异常清晰。“你知道我为什么匆匆忙忙地上午给你挂电话吗?我那是给自己留有余地,要是你不能和我在一起,我还有时间再编一回瞎话再回到他那里去。而且如果去了,今天晚上,我就再没理由,不和他上床了……”

“安娜——”

“铁军,我想今天晚上去你那里,和你在一起。”

“别胡说安娜。”

“我知道处女不处女这念头十分荒谬。可铁军,从我明白‘处女’这个词到现在,我一直非常浅薄地看重这东西,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想,既然这样了,我希望,你能允许我最后再看重它一次。我愿意,把它,交给你……别,你听我说,就算,你和我好一回,是送我的生日礼物……也许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彻底成为我男朋友的人了。我知道,成了他的人后,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再背叛他的……”

这个夜晚我只能与安娜同衾共榻。

我没法不把安娜领回家里,没法不替她脱光衣服,抚摸和亲吻她的身体。后来安娜让我也上床,我迟疑地说,安娜我可能会让你失望。我说,安娜你没和男人在一起过,大概有所不知,男人常常会不行的,特别是中年以上的男人,特别是知识男人。安娜根本不听我解释,她说我不管,我要你来和我躺在一起,搂紧我,拿走我,把我当成你老婆那么搂,把我当成你老婆那么拿。我只好在黑暗之中也脱光了衣服,然后我说要去一下厕所。在厕所里,我低垂着头,被我那枚勃然挺立的生殖器搞得手足无措。当然我很快就想到了我的传统手段。我在厕所里待了挺长时间,一边在脑海里勾描着安娜身体上那些迷人的部位,一边用手帮助我自己的身体缓解冲动。这样我就在想象中和安娜一同达到了高潮。回屋以后,由于我力不从心,虽然我和安娜共同躺在了同一个被窝,可我们也只能肌肤相亲,却不能交媾合卺。安娜的确没有和男人同床共枕的任何经验,过了不知有多长时间,她依然四肢僵硬身体发抖,间或碰一下我疲软的生殖器,好像是在触摸电门。后来我发现,我又要行了,我就又一次来到厕所,再度在想象中配合着安娜走向高潮。这一晚上,我们睡得草率,基本上都处在一种似睡非睡的恍惚状态。天亮以后,我醒来时,看安娜似乎刚刚睡实。我又一次蹑手蹑脚地来到厕所,还是在想象中,和安娜共亨性的快乐。回到床上,端详着安娜的安详睡态,我感到身体已虚弱不堪。八个小时里(夜里十一点到早上七点),连续三次,我多年没有如此频繁了。

我把电话机上的扩音键按下去后,把话筒放回卡座,伏下身子静静谛听。

“貂蝉,在这站好,给妈妈背《临江仙》。”

“我不是刚背完嘛。”

“再背一遍。”

“我记住了。”

“记住了也要再背一遍。”

“唔……”

“听话,快背。”

“背完让我看动画片。”

“好,背完让你看动画片。”

“临江仙》,晏几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妈,电话好像没放好,那个红灯一直亮着呢。”

“啊,好了。背得不错……”

电话被切断了,我的耳边只剩下一片空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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